第十章“唐诗选辑”(6)

戚芳道:“狄……狄……那姓狄的事,到底是怎么?你为什么要和他私奔?”

桃红心下惊惶,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来。

戚芳凝视着她,心中所感到的害怕,或许比之桃红更甚十倍。她真不敢听桃红亲口说出来的事。如果她说:狄云的确是约她私逃,确是来污辱她,那怎么是好?桃红一时说不出话,戚芳脸色惨白,一颗心似乎停止了跳动。

终于,桃红说了:“这……这怪不得我,少爷逼着我做的,叫我牢牢抱住了那姓狄的湖南乡下佬,冤枉他来强奸我,要带了我逃走。我跟老爷说过的,老爷又不是不信,只吩咐我千万别说出去,还给了我衣服银子。可是……可是……我又没说,老爷却赶了我出来。”

戚芳又是感激,又是伤心,又是委曲,又是怜惜,心中只是说:“师哥,是我冤枉了你,我原该知道你对我一片真心,这可真苦了你,可真苦了你!”这时她并不憎恨桃红,反而有些感激她,幸亏是她替自己解开了心中的死结。甚至对于吴坎,都有些感激,是他吐露了真相,是他指点自己到这破祠堂来找桃红的。

在伤心和凄凉之中,忽然感到了一阵苦涩的甜蜜。虽然嫁了万圭,但她内心中深深爱着的,始终只是个狄师哥,尽管他临危变心,尽管他无耻卑鄙,尽管他有千般的不是、万般的薄幸,但只有他,仍旧是他,才是戚芳叹息和流泪之时所想念的人。

突然之间,种种苦恼和憎恨,都变成了自悔自伤:“要是我早知道了,便是拚着千刀万剐,也要到狱中救他出来。他吃了这么多苦,他……他心中怎样想?”

桃红偷看戚芳的脸色,颤声道:“少奶奶,谢谢你,请你放了我走,我就出了荆州城,永不回来了。”

戚芳叹了口气,道:“老爷为什么赶你走?是怕我知道这件事么?唉,今日总算问明白了。”说着松手放开她衣襟,想要给她些银子,但匆匆出来,身边并无银两。

桃红见戚芳放开了自己,生怕更有变卦,急急忙忙地便走了,喃喃地道:“老爷晚上见鬼,要砌墙,怎么怪得我?又……又不是我瞎说。”戚芳追了上去,问道:“什么见鬼?砌墙?”桃红知道说漏了嘴,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喏,老爷夜里常常见鬼,半夜三更地起来砌墙。”

戚芳见她说话疯疯颠颠,心想她给公公赶出家门,日子过得很苦,脑筋也不太清楚了。公公怎么会半夜三更起来砌墙?家里从来没有见公公砌墙。

桃红生怕她不信,说道:“是假的砌墙,老爷……老爷,半夜三更的,爱做泥水匠。我说了他几句,老爷就大发脾气,打得我死去活来的,又赶了我出来,说道再见到我,便打死我……”她唠唠叨叨地说个不停,弓着背走了。

戚芳瞧着她的后影,心想:“她最多不过大了我十岁,却变得这副样子。公公不知为了什么要赶她出门?什么见鬼砌墙,想是这女人早是颠颠蠢蠢的。唉,为了这样一个傻女人,师哥苦了一辈子!”

想到这里,不禁怔怔地流下泪来,到后来,索性大声哭了出来。

她靠在一棵梧桐树上哭了一场,心头轻松了些,慢慢走回家来。她避开后园,从东面的边门进去,回到楼上。

万圭一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便急着问:“芳妹,解药找到了没有?”戚芳走进房去,只见万圭坐起身子,神色甚是焦急,一只伤手搁在床边,手背上黑血慢慢渗出来,过了好一会,才“嗒”的一声,滴在那只铜盆里。小女孩伏在爹爹脚边早睡熟了。

戚芳听了吴坎和桃红的话,本来对万圭恼怒已极,深恨他用卑鄙手段陷害狄云。这时看到他憔悴而清秀的脸庞,几年来的恩爱又使她心肠软了:“究竟,三哥是为了爱我,这才陷害师哥,他使的手段固然阴险毒辣,叫师哥吃足了苦,但终究是为了爱我。”

万圭又问:“解药买到了没有?”戚芳一时难以决定是否要将吴坎的无耻言语告知丈夫,顺口道:“找到了那郎中,给了他银子,请他即刻买药材配制。”万圭吁了口气,心中登时松了,微笑道:“芳妹,我这条命啊,到底是你救的。”

戚芳勉强笑了笑,只觉脸盆中的毒血气味极是刺鼻,于是端过一只青瓷痰盂来接血,将铜盆端了出去。只走出两步,毒血的气息直冲上来,头脑中一阵晕眩,心道:“这蝎毒这么厉害!”快步走到外房,将脸盆放在桌边地下,转过身来,伸手入怀去取手帕,要掩住了鼻子,再去倒血。

她手一入怀,便碰到了那本唐诗,一怔之下,一颗心又怦怦跳了起来,摸出这本旧书,坐在桌边,一页页地翻过去。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日翻检旧衣,从箱子底下的旧衣服中见到了这本书,爹爹西瓜大的字识不上几担,不知从哪里拾了这本书来,她刚好剪了两个绣花样儿,顺手便挟在书中。那天下午和狄师哥一齐去山洞,便将这本书带了去,以后一直留在那边。怎么会到了这里?是狄师哥叫这郎中送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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