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７回 老夫人诉说仇冤 小罗通统兵挂帅
诗曰：
兴唐老将向传名，世袭公侯启后昆。
比武教场谁不勇，龙争虎斗尽称能。
且说苏凤敌段林不住，惊动了苏家长子苏麟。他把大砍刀一起，冲马过来，喝声：“段兄弟，元帅应该我做，你还年轻，休夺为兄帅印。”段林说：“英雄出在少年，什么叫年轻，照我的槍罢。”嚓一槍兜着咽喉刺进来。苏麟说：“来得好！”把大砍刀噶啷一声响，钩在旁首，举转刀来，望段林一刀砍过去。段林把槍架开，二人不及三合，被苏麟劈面门一刀斩过来。段林招架不及，只得把头偏得一偏，刀尖在肩膀上着了一下，喊声道：“阿唷！好小狗头，你敢伤我。”苏麟说：“兄弟得罪你的，退下去。”段林只得闪在旁首。苏公子上前叫声：“老伯父，帅印拿来与小侄。”只听得又有英雄出来说：“呔！帅印留下，待为兄的来取。”苏麟回头一看，原来是秦元帅之于秦怀玉。苏麟哈哈大笑说：“你槍法未高，说甚元帅。”秦怀玉道：“与你比试便了。”把手中紫金槍串一串，望苏麟照面门嗖的二槍挑进采。苏麟把刀架在旁首，马打交 锋过去，丝缰兜转回来，苏麟回首一刀，望怀玉顶梁上砍下来，怀玉把紫金槍拦在一边。二人杀了几合，不分胜败。正是：
棋逢敌手无高下，将遇良才一样能。
两人正战个平手；这苏麟手中刀，上使雪花蟠顶，下砍龙虎相争，左边风云齐起，右边独角成龙。那一刀劈开云雾漫，这一刀堵下鬼神惊，跨马刀刀光闪电，连三刀刀耀飞云。怀玉哪里惧他，把手中槍紧一紧梅花片片，串一串槍法齐生，慢一慢槍光蔽日，按一按天地皆惊。好槍法！二人不分高下，大战教场。这且不表。
还有那罗公子不到，他被罗安设个暗房之计，堵在房中。到底年纪还轻，不知细情，还在房中睡着。那个罗通公子在床 榻上翻身转来，望外一看，原来乌黑赤暗如此，说：“这也奇了，为什么今夜觉得这等夜长？睡了七八觉，还未天明，不免再睡一觉。”罗通安心熟睡，只听远远鼓炮之声 ，那些百姓在罗府门前经过说：“哥哥慢走，兄弟与你同去看比武。”罗通睡梦中听得仔细，连忙从床 上坐起身来，只听隐隐战鼓响似雷声，急得罗通心慌意乱，说：“不好了，为何半夜就在那里比武，我还懵懵在此睡觉，只怕此刻元帅必然定了。”连忙穿了大红纨裤，披了白绫跨马衣，蹬了一双乌缎靴，走到门首。把闩落下，扳一扳房门，外面却被罗安锁在那里，动也不动。罗通着了忙，双手用力一扯，括喇一声响，把一扇房门连上下门楹都扳脱了。望旁首一撩，跨出门来，说：“啊唷！完了。日头正午时了。”哪晓他们设此暗房之计，都用这些被单毡裘，衣服布绢，把那些门缝窗棂闭塞满了，所以乌暗不透亮光。这气得罗通面上变色，说：“好啊！你们这班狗头，少不得死在后面。”说了一句，往外面就走。牵过一骑小白龙驹，跨上雕鞍，把银缨梅花槍拿在手中，也不包巾扎额，秃了这个头，出了两扇大门，催开坐下马，径奔教场去了。罗安进内禀道：“夫人，公子爷去了。”窦氏夫人说：“罗门不幸，生了这样畜生，不遵母训。由他去罢。”
不表罗府之言，单讲罗通来到教场中，见秦怀玉胜了苏麟，正在那里要挂帅印。罗通大叫：“秦家哥哥，留下元帅来与小弟做罢。”程咬金在台上一看，原来是罗通，说：“这小畜生怎知道了。”秦怀玉笑道：“兄弟，为兄年长，应该为帅，你尚年轻，晓得什么来。”罗通道：“哥哥，兄弟虽则年纪轻，槍法比你厉害些。就是点三军，分队伍，掌兵权，用兵之法，兄弟皆通，自然让我为帅。”秦怀玉说：“不必逞能，放马过来，当场与你比武，胜得为兄的槍就让你。”罗通攒竹梅花槍，紧一紧，直取怀玉。怀玉手中槍急架相还。二人战了四谷，秦怀玉槍法虽精，到底还逊罗家槍几分，只得开口叫声：“弟让了你罢。”罗通大悦，说：“诸位哥哥，有不服者快来比武。若无人出马，小弟就要挂帅印了。”连叫数声，无人答应。罗通上前叫声：“老伯父，小侄要挂帅印。”程咬金说：“你看看自己身上，衣服不曾整齐，象什么样，须要结束装扮，好挂帅印。家将过来，取衣冠与公子装束。”那家将答应，忙与罗公子通身打扮好了，就在当场挂了帅印。殿下李治亲递三杯御酒，说道：“御弟领兵前去，一路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救了父王龙驾回来，得胜班师，其功非小。”罗通谢恩。这一首程咬金说：“殿下千岁，救兵如救火。速降旨意，命各府爵主明日教场点起人马，连日连夜走往番邦，救陛下龙驾要紧。”殿下道：“老王伯，这个自然。”李治殿下就降旨意，这些各府公子爷回家，多要整备盔甲。魏征保住殿下，回到金銮殿不必表。单表罗通威威武武，回到家中，下了雕鞍，进了中堂说道：“母亲，孩儿夺了元帅，明日就掌兵权，要起大队人马前去破虏平番了。”夫人大怒说：“呔！好不孝的畜生，做娘昨日怎么对你说，你全然不听做娘的教训，必要前去夺什么元帅，称什么英雄。自古说强中更有强中手，北番那些番狗，多是能征惯战。你年轻力小，顶得什么事！我且问你，你祖父、父亲，为什而死的？”罗通说：“阿呀！孩儿年幼，未知我祖父、父亲怎样死的。”夫人大哭，叫声：“我儿，你祖父、父亲这样英雄，多死于非命，都是为国捐躯的。”罗通大哭说道：“母亲，我祖父、父亲死在何人之手，遭什惨亡？”夫人大哭道：“阿呀，我儿！你若不领兵前去，做娘的对你说明，后来好泄此恨。若要前去破关救驾，只恐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为娘也难对你说明了。”罗通说：“阿呀，母亲又来了。为人子者理当为父报仇。母亲说与孩儿知道，此番领兵前去，先报父仇，后求救驾。”夫人说：“儿阿，你既肯为父报仇，不消问我。”罗通道：“母亲叫孩儿问哪一个？”窦氏说：“你明日兴兵往北番，须问鲁国公程老伯父，就知明白。报仇不报仇也由你。”罗通说：“母亲，孩儿问了程伯父，不取仇人首级前来见母亲，也算孩儿真不孝了。”其夜罗通心中甚是纳闷。
到五更天，有各府公子爷，都戎装披挂，结束齐整，齐到教场听令。罗通头戴闹龙束发亮银冠，双尾高挑，身披锁子银丝铠，背插四面显龙旗，上了小白龙驹，手提攒竹梅花槍，后边一面大纛旗，上书“二路定北大元帅罗”，好不威风。来到教场，诸将上前打拱已毕，点清了三十万大队人马，罗通命苏麟、苏凤二弟兄先解粮草而行；程铁牛领三千人马为前部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后面罗通祭旗过了，放炮三声，摆齐队伍，众小爵主保住了示帅罗通、程咬金老千岁，一同望北番大路而行。只见：
旗旌队队日华明，剑戟层层亮似银，英雄尽似天神将，统领貔貅队伍分。
这三十万人马，望河北幽州大路而进，不觉天色已晚。元帅吩咐安下营寨，与程老伯父在中营饮酒。忽想起家内母亲之言，连忙问道：“老伯父，小侄有一句话要问伯父。”咬金说：“贤侄要问我什么事？”罗通道：“老伯父，侄几年幼，当初不曾知道我父亲怎生死的，到今朝考了二路定北元帅，要去救父王龙驾，母亲方泣泪对我讲说，祖父、父亲多是为国身亡，死于非命。当时我问死于何人之手，待孩儿好去报仇。谁知我母亲不肯对我说明，叫我来问伯父就知道明白。故此小侄今夜告知伯父，望伯父说明，我好为父报仇。”咬金听说，顷刻泪如雨下，说：“原来如此，好难得侄儿有此孝心，思想为父报仇，这是难得的。说也惨然，可怜你祖父、父亲，多遭惨死。”罗通大气说：“伯父！我父亲丧在哪个仇人之手，快对小侄说明。”咬金噎住喉咙，纷纷下泪，说不出来了，叫声：“侄儿休要悲啼，你既有此心，今夜且不要讲，且破了番兵，然后对你说明。”罗通道：“伯父，为什么呢？”咬金说：“侄儿，你今第一遭为帅出兵，万事尽要丢开，必须寻些快乐才好，若如此烦恼悲伤，恐出兵不利。”罗通道：“是。待小侄进了北番关寨，对我说便了。”其夜一宵过了，明日清晨发炮起营，过了河北一带地方，径望雁门关进发。
单讲罗府中还有一位二公子，年方九岁，力大无穷，生来唇红面白，凤眉秀眼，两柄银锤使得神出鬼没，人尽道他是裴元庆转世，却是罗安老家人亲生的。窦氏夫人见他英雄，过继为二公子，取名罗仁，待他胜似亲生一般。弟兄情投意合，极听母亲教训。若说他本事厉害不过，各府的公子没有一个及得他来，要在外边闯祸，做个小无赖，百姓会齐了多到罗府中叫冤，所以夫人将二公子禁锁书房，不许出门闯祸。锁在书房一月有余，这一日来了两个丫环，一个执壶，一个拿了一盘点心，送来与公子吃。罗仁公子笑嘻嘻说道：“丫环，我要问你，这两天哥哥不进来望我，却是为何？”丫环说：“公子，你难道不知道么，前日万岁爷平番，被困木陽城。程老千岁到来讨救，要各府公子教场比武，考取二路元帅，公子爷考了二路元帅，前去救驾。所以大公子领兵定北去了，不在家中，故此不进书房探望。”罗仁说：“他几时去的？”丫环说：“有三天了。”罗仁说：“何不早报我得知，我最喜杀番狗的。快拿了点心去。”立起身，拿了两柄银锤往外就走。丫环慌忙叫道：“公子爷哪里去？去不得，夫人要打的。”罗仁哪里肯听，出了门去了。两个丫环连忙进来说：“夫人，不好了，二公子闻大公子领兵定北，也要去杀番狗，拿了锤一径去了。”夫人听见，大骂道：“你两个贱婢，谁要你们多舌去讲。如今怎么样？外边快叫罗德、罗春、罗丕，去寻他转来。”丫环应道：“是，晓得。”连忙到外边传话。几个家将随即出门，四下去寻，这且慢表。再讲那公子罗仁．长安中走惯的，倒也认得，但出了光泰门，就不认得路了。在那里东也观，西也望，来往的人多是认得罗府二公子的，开言问：“二公子，你要往哪里去？”罗仁说：“我要去杀番狗，你们可是番狗么？吃我一锤。”众人说：“嗳、嗳，二公子，我们不是番狗。”罗仁道：“既如此，番狗在哪里？”众人说：“北番的番人路远哩。你小小年纪，怎生去得。”正讲之间，后面四个家将上来，叫声：“二公子，夫人大怒，道你不听母训，私自出来。快些回去。”罗仁说：“你们要死呢要活？”四个家将道：“公子又来倔强了，夫人叫我来寻你的，死活便什么样？”罗仁说：“要死，你们领我回家去；要活，你们同我到哥哥那里去。”四个家人有些推脱，犹恐他认真打一锤来，只得说道：“公子就要到哥那里去，也要同我回家，辞别了夫人，发些盘缠，行李也是要的。”罗仁说：“既如此，你们去拿了来，代我向母亲面前说一声，我在这里等你们。”家将说：“公子同去的是。”罗仁说：“我若回家，母亲阻住，不容来的。”家将道：“如此，公子可不要走开了。”罗仁说：“不走开的，我在这里等。”
四个家将连忙进城，来到府中说：“禀上夫人，公子不肯回来，要往哥哥那边去，叫我们回来说与夫人知道，要些盘缠同上北番。”夫人说道：“这小畜生也这样倔强。也罢，罗安，你们带些盘缠，领了这小畜生随便哪里走这么两三天，只说道寻不见哥哥，回去罢。带他回来便了。”罗安道：“晓得。”拿了盘缠，来到城外，二公子见了说：“罗安，你们来了么，可对母亲说了？”罗安说：“夫人倒肯发盘缠，叫我们小心伏侍二公子前去。”罗仁大喜说：“好母亲！你们快些领我去寻哥哥。”家将说：“倘然寻不见大公子，要回家的。”罗仁年纪虽轻，倒也乖巧，说：“罗安，着你们身上寻还哥哥，若五六天不见，管叫你四人性命难保。”家将听说，心中想道：“看来倒要同他寻着的了。”
不表罗仁在路之事，再讲先锋程铁中，领了三千人马，出了雁门关，前面有座高山，名曰磨盘山。只听得山上一声锣响，程铁牛坐在马上说：“前面高山上有锣声，必有草寇下来，尔等须要小心。”说声未了，山上数千喽罗，下山来了。冲出一个大王，年纪还轻，十分凶恶，漆脸乌眉，怪眼狮口。身穿红铜甲，熟铁盔，骑一匹斑豹马，手揣着两柄混铁解花斧，化落落冲下山来，大叫一声：“打我山前过，十个头儿留九个；若还没有买路钱，叫你插翅难飞过。快快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
程铁牛一见暗笑，大胆的狗强盗，怎么天兵到来，也要买路钱的。把斧一起，冲上前去，喝声：“狗强盗，你敢是吃了狮子心、大虫胆么？天兵到此，还不投服。”大王道：“呔！什么天兵不天兵，我大王这里，就是大唐天子打从此山经过，也是要买路钱的。快快留下来，不然要取你命了。”铁牛大怒说：“我把你这该死的狗强盗，还不好好下马归服，同公子爷前去扫北平番。若有半句推辞，恼了小爵主，杀上山来，把你们巢穴剿个千干净净。”俞游德大怒说：“照斧罢！”直望程铁牛面门上剁下来。铁牛说声：“好！”把开山爷噶啷架开，交 锋过去，圈转马来，还转一斧。二人大战在磨盘山下，杀个平交 。俞游德惯用脚踏弩，练得希熟。他把一张弩弓放在马镫子上。若逢骁勇之将，战他不过，只要把脚板一钩，发出箭来，要中哪里就是哪里，再不歪偏的。程铁牛哪里知道，只顾上面兵器，不顾下面，战到二十回合，俞游德就发箭了，把脚板一钩，一箭望程铁牛面门上射来。程铁牛叫声不好，把头一偏，正中横腮骨，直透耳朵根，去了一大片，血流满面，带转马头，望后就走。俞游德大笑道：“要打我山前过，必要买路钱，怕你飞了不成。大王爷 守在此。”
不表俞游德阻住磨盘山，单讲程铁牛退走不上二三十里，队人马来了。元帅罗通在马上大惊说：“老伯父，先锋该当开路，为何反退转来？”程咬金说：“不知。这小畜生，想必有厉害强盗挡路也未可知，待他到来，问个明白就是。”正是：凭君骁勇多能将，难避强徒脚踏弓。
要知如何收服磨聋山草寇，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