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乌鞘岭口拚鬼侠 赤套渡头扼官军(6)

赵半山是浙江温州人,少年时曾随长辈至南洋各地经商,看到当地居民所用的一样猎器极为巧妙,打出之后能自动飞回。后来他入温州王氏太极门学艺,对暗器一道特别擅长,一日想起少年时所见的“飞去来器”,心想可以化作一项奇妙暗器,经过无数次试制习练,制成一种曲尺形精钢弯镖,取名为“回龙璧”。至于“飞燕银梭”,更是他独运匠心创制而成。要知一般武术名家,于暗器的发射接避必加钻研,寻常暗器实难相伤。这飞燕银梭却另有巧妙。张召重剑交左手,将铁莲子、菩提子、金镖等细小暗器纷纷拨落,右手不住接住钢镖、袖箭、飞蝗石等较大暗器打回,身子窜上蹲下,左躲右闪,避开来不及接住的各种暗器,心下暗惊:“这人打不完的暗器,真是厉害!”正在手忙足乱之际,忽然迎面白晃晃的一枝弯物斜飞而至,破空之声,甚为奇特。他怕这暗器头上有毒,不敢迎头去拿,一伸手,抓住它的尾巴,哪知这回龙璧竟如活的一般,一滑脱手,骨溜溜的又飞了回去。赵半山伸手拿住,又打了过来。张召重大吃一惊,不敢再接,伸凝碧剑去砍,忽然飕飕两声,两枚银梭分从左右袭来。

他看准来路,纵起丈余,让两只银梭全在脚下飞过。不料铮铮两声响,燕尾跌落,梭中弹簧机括弹动燕头,银梭突在空中转弯,向上激射。他暗叫不妙,忙伸手在小腹前一挡,一只银梭碰到手心,当即运用内力,手心微缩,银梭来势已消,竟没伤到皮肉。但另一只银梭却无论如何躲不开了,终究刺入他小腿肚中,不由得轻轻“啊”的一声呼叫。

赵半山见他受伤,剑招随至,张召重举剑一架。赵半山知他凝碧剑是把利刃,不让两剑剑锋相交,剑身微侧,已与凝碧剑剑身贴在一起,运用太极剑中“粘”字诀,竟把凝碧剑拉过数寸。张召重一惊:“此人暗器厉害,剑法也是如此了得。”不由得怯意暗生。他本想凭一身惊人艺业,把对方尽数打败,哪知叠遇劲敌,若非手中剑利,单是那道人便已难敌,眼下小腿又已受伤,不敢恋战,四下一望,只见众侍卫和官兵东逃西窜,囚禁文泰来的大车也已被敌人夺去,不由得着急,刷刷刷三剑,将赵半山逼退数步,拔出小腿上银梭,向他掷去。赵半山低头一让,他已直向大车冲了过去。骆冰见张召重在赵半山诸般暗器的围攻下手忙脚乱,只喜得手舞足蹈。文泰来道:“十四弟呢?他伤势重不重?”骆冰道:“十四弟?他受了伤……”话未说完,张召重已向大车冲来。骆冰“啊哟”一声,双刀吞吐,挡在车前。群雄见张召重奔近,纷纷围拢。周仲英斜刺里窜出,拦在当路,金背大刀一立,喝道:“你这小子竟敢到铁胆庄拿人,不把老夫放在眼里,这笔帐咱们今日来算算!”张召重见他白发飘动,精神矍铄,听他言语,知是西北武林的领袖人物铁胆周仲英,不敢怠慢,挺剑疾刺。周仲英大刀翻转,刀背朝剑身碰去。张召重剑走轻灵,剑刃在刀背上一勒,刀背上登时划了一道一寸多深的口子。这时周绮、章进、徐天宏、常氏双侠各挺兵刃,四面围攻。张召重见对方人多,凝碧剑“云横秦岭”,画了个圈子。众人怕他宝剑锋利,各自抽回兵器。张召重攻敌之弱,对准周绮窜去。周绮举刀当头砍下,张召重左手伸出,已拿住她手腕,反手一拧,将雁翎刀夺了过去。周仲英大惊,两枚铁胆向张召重后心打去。就在此时,陈家洛三颗围棋子已疾飞而至,分打他“神封”、“关元”、“曲池”三穴。张召重心中一寒,心想黑暗之中,对方认穴竟如此之准,忙挥剑砍飞棋子,只听得风声劲急,铁胆飞近。张召重听声辨器,转身伸手,去接先打来的那枚铁胆。哪知扑的一声,胸口已被铁胆打中。原来周仲英靠铁胆成名,另有一门独到功夫,先发的一枚势缓,后发的一枚势急,初看是一先一后,哪知后发者先至,敌人正待躲闪先发铁胆,后发者已在中途赶上,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张召重出其不意,只觉得胸口剧痛,身子一摇,不敢呼吸,放开周绮手腕,双臂一振,将挡在前面的章进与徐天宏弹开,奔到车前。

骆冰见他冲到,长刀下撩。张召重剑招奇快,当的一声,削断长刀,乘势纵上大车,拉住骆冰右臂。骆冰右臂被握,短刀难使,左拳猛击敌人面门。群雄大惊,奔上救援。张召重抓住骆冰后心,向常氏双侠、周仲英等摔来。常氏双侠怕她受伤,双双伸手托住。

忽然张召重哼了一声,原来后心受了文泰来的一掌,总算他武功精湛,而文泰来又身受重伤,功力大减,饶是如此,还是眼前一阵发黑,痛彻心肺。他不及转身,左手反手把盖在文泰来身上的棉被一掀,挡住了奔雷手第二掌,右手反点文泰来“神藏穴”,一把将他拖到车门口,喝道:“文泰来在这里,哪一个敢上来,我先将他毙了!”凝碧剑寒光逼人,如一泓秋水,架在文泰来颈里。骆冰哭叫:“大哥!”不顾一切要扑上去,被陆菲青一把拉住。张召重说了这几句话,只觉喉口发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陆菲青踏上一步,说道:“张召重,你瞧我是谁?”张召重和他阔别已久,月光下看不清楚。陆菲青取其白龙剑,扳转剑尖,和剑柄圈成一个圆圈,手一放,铮的一声,剑身又弹得笔直,微微晃动。张召重哼了一声,道:“啊,是陆师兄!你我划地绝交,早已恩断义绝,又来找我作甚?”陆菲青道:“你身已受伤,这里红花会众英雄全体到场,还有铁胆庄周老英雄出头相助,你今日想逃脱性命,这叫难上加难。你虽无情,我不能无义,念在当年恩师份上,我指点你一条生路。”张召重又哼了一声,不言不语。忽然东边隐隐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似有千军万马奔驰而来。红花会群雄一听,惊疑不定。张召重更是惊惶,心想:“红花会当真神通广大,在西北也能调集大批人手。”陆菲青又道:“你好好放下文四爷,我请众位英雄看我小老儿的薄面,放一条路让你回去,不过你得立一个誓。”张召重眼见强敌环伺,今日有死无生,听了陆菲青这番话,不由得心动,说道:“甚么?”陆菲青道:“你立誓从此退出官场,不能再给鞑子做鹰犬。”张召重热衷功名利禄,近年来宦途得意,扶摇直上,要他忽然弃官不做,那直如要了他的性命,心想:“今日就是立了个假誓,逃得性命,可是失去了钦犯 ,皇上和福统领也必见罪,这样我一生也就毁了。好在他们心有所忌,我就舍命拚上一拚。”计算已定,喝道:“你们以多胜少,姓张的虽败,也不算丢脸。今日我要和文泰来同归于尽,留个身后之名。将来天下英雄知道了,看你们红花会颜面往哪里搁去。”杨成协大叫:“你甘心做鞑子走狗,还不算丢脸,充你妈的臭字号!”张召重无言可答,左手放下文泰来,搁在膝头,挽住骡子缰绳一提,大车向前驰去。群雄要待上前抢夺,怕他狗急跳墙,真个伤害文泰来性命,投鼠忌器,好生为难。骆冰见丈夫受他挟制,不言不动,眼见大车又一步步的远去,不禁五内俱裂,叫道:“你放下文四爷,我们让你走,也不叫你发甚么誓啦。”张召重不理,赶着大车驶向清兵队中。众侍卫和清兵逃窜了一阵,见敌人不再追杀,慢慢又聚集拢来。瑞大林见张召重驶着大车过来,命兵丁预备弓箭接应,说道:“听我号令放箭。”这时远处人马奔驰之声越来越近,红花会和清兵双方俱各惊疑,怕对方来了援兵。

陈家洛高声叫道:“九哥、十三哥、孟大哥、安大哥去冲散了鹰爪!”卫春华等挺起兵刃,朝清兵队里杀去。陆菲青背后闪出一个少年,说道:“我也去!”跟着冲去。陈家洛眉头微微一皱,原来此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李沅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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