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二

崔光子劼弟子鸿崔亮从弟光韶叔祖道固

崔光,清河人,本名孝伯,字长仁,孝文赐名焉。祖旷,从慕容德南度河,居青州之时水。慕容氏灭,仕宋为乐陵太守。于河南立冀州,置郡县,即为东清河鄃人。县分易,更为南平原贝丘人也。父灵延,宋长广太守,与宋冀州刺史崔道固共拒魏军。慕容白曜之平三齐,光年十七,随父徙代。家贫好学,昼耕夜诵,佣书以养父母。

太和六年,拜中书博士、著作郎,与秘书丞李彪参撰国书,再迁给事黄门侍郎。甚为孝文所知待,常曰:“孝伯才浩浩如黄河东注,固今日之文宗也。”以参赞迁都谋,赐爵朝阳子。拜散骑常侍,著作如故,兼太子少傅。又以本官兼侍中、使持节为陕西大使,巡方省察。所经述叙古事,因赋诗三十八篇。还,仍兼侍中。以谋谟之功,进爵为伯。光少有大度,喜怒不见于色。有毁恶之者,必善言以报,虽见诬谤,终不自申曲直。皇兴初,有同郡二人并被掠为奴婢,后诣光求哀,光乃以二口赎免。孝文闻而嘉之。虽处机近,未曾留心文案,唯从容论议,参赞大政而已。孝文每对群臣曰:“以崔光之高才大量,若无意外咎谴,二十年后当作司空。”其见重如是。

宣武即位,正除侍中。初,光与李彪共撰国书,太和之末,彪解著作,专以史事任光。彪寻以罪废。宣武居谅闇,彪上表求成《魏书》,诏许之,彪遂以白衣于秘书省著述。光虽领史官,以彪意在专功,表解侍中、著作以让彪。宣武不许。迁太常卿,领齐州大中正。

正始元年夏,有典事史元显献四足四翼鸡,诏散骑侍郎赵邕以问光。光表曰:

臣谨案《汉书·五行志》宣帝黄龙元年,未央殿路軨中雌鸡化为雄,毛变而不鸣不将无距。元帝初元中,丞相府史家雌鸡伏子,渐化为雄,冠距鸣将。永光中,有献雄鸡生角。刘向以为鸡者小畜,主司时起居,小臣执事为政之象也,言小臣将乘君之威,以害政事,犹石显也。竟宁元年,石显伏辜,此共效也。灵帝光和元年,南宫寺雌鸡欲化为雄,一身皆似雄,但头冠上未变,诏以问议郎蔡邕。邕对曰:“貌之不恭,则有鸡祸。臣窃推之,头为元首,人君之象也。今鸡一身已变,未至于头,而上知之,是将有其事而不遂成之象也。若政无所改,头冠或成,为患滋大。”是后张角作乱,称黄巾贼,遂破坏四方,疲于赋役,人多叛者。上不改政,遂至天下大乱。今之鸡状不同,其应颇相类矣。向、邕并博达之士,考物验事,信而有证,诚可畏也。臣以邕言推之,翅足众多,亦群下相扇助之象。雏而未大,脚羽差小,亦其势尚微,易制御也。

臣闻灾异之见,皆所以示吉凶。明君睹之而惧,乃能招福,闇主视之弥慢,所用致祸。《诗》、《书》、《春秋》、秦、汉之事多矣,此皆陛下所观者。今或有自贱而贵,关预政事,殆亦前代君房之匹。比者南境死亡千计,白骨横野,存有酷恨之痛,殁为怨伤之魂。义阳屯师,盛夏未反;荆蛮狡猾,征人淹次。东州转输,多往无还,百姓困穷,绞缢以殒。北方霜降,蚕妇辍事。群生憔悴,莫甚于今。此亦贾谊哭叹,谷永切谏之时。司寇行戮,君为之不举,陛下为人父母,所宜矜恤。国重戎战,用兵犹火,内外怨弊,易以乱离。陛下纵欲忽天下,岂不仰念太祖取之艰难,先帝经营劬劳也?诚愿陛下留聪明之鉴,警天地之意,礼处左右,节其贵越。往者邓通董贤之盛,爱之正所以害之。又躬飨如罕,宴宗或阙,时应亲享郊庙,延敬诸父。检访四方,务加休息,爰发慈旨,抚振贫瘼。简费山池,减撤声饮,昼存政道,夜以安身。博采刍荛,进贤黜佞,则兆庶幸甚,妖弭庆进,祯祥集矣。

帝览之大悦。后数日而茹皓等并以罪失伏法,于是礼光逾重。

二年八月,光表曰:“去二十八日,有物出于太朽之西序,敕以示臣。臣案其形,即《庄子》所谓‘蒸成菌’者也。又云‘朝菌不终晦朔’。雍门周所称“磨萧斧而伐朝菌”,指言蒸气郁长,非有根种,柔脆之质,雕殒速易,不延旬月,无拟萧斧。又多生墟落秽湿之地,罕起殿堂高华之所。今极宇崇丽,坛筑工密,翼朽弗加,沾濡不及,而兹菌欻构,厥状扶疏,诚足异也。夫野木生朝,野鸟入庙,古人以为败亡之象。然惧灾修德,咸致休庆,所谓家利而怪先,国兴而妖豫。是故桑穀拱庭,太戊以昌;雊雉集鼎,武丁用熙。自比鸱鹊巢于庙殿,枭鵩鸣于宫寝,菌生宾阶轩坐之正,准诸往记,信可为诫。且东南未静,兵革不息,郊甸之内,大旱跨时,人劳物悴,莫此之甚。承天子育者所宜矜恤。伏愿陛下追殷二宗感变之意,侧躬耸诚,惟新圣道,节夜饮之忻,强朝御之膳,养方富之年,保金玉之性,则魏祚可以永隆,皇寿等于山岳。”

四年,除中书舍人。永平元年秋,将诛元愉妾李氏,群官无敢言者。敕光为诏,光逡巡不作,奏曰:“伏闻当刑元愉妾李,加之屠割。妖惑扇乱,诚合此罪。但外人窃云,李今怀妊,例待分产。且臣寻诸旧典,兼推近事,戮至刳胎,谓之虐刑,、纣之主,乃行斯事。君举必书,义无隐讳,酷而乖法,何以示后?陛下春秋已长,未有储体,皇子襁褓,至有夭失。臣之愚识,知无不言,乞停李狱,以俟育孕。”帝纳之。

延昌元年,迁中书监,侍中如故。二年,宣武幸东宫,召光与黄门甄琛、广阳王深等并赐坐,诏光曰:“卿是朕西台大臣,当令为太子师傅。”光起拜固辞,诏不许。即令明帝出焉,从者十余人,敕以光为傅之意,令明帝拜光。光又拜辞,不当受太子拜,复不蒙许。明帝遂南面再拜。詹事王显请从太子拜,于是宫臣毕拜。光北面立,不敢答拜,唯西面拜谢而出。于是赐光绣采一百匹,琛、深各有差。寻授太子少傅,迁右光禄大夫,侍中、监如故。

四年正月,宣武夜崩,光与侍中、领军将军于忠迎明帝于东宫,安抚内外,光有力焉。帝崩后二日,广平王怀扶疾入临,以母弟之亲,径至太极西庑,哀恸禁内。呼侍中、黄门、领军二卫,云身欲上殿哭大行,又须入见主上。诸人皆愕然相视,无敢抗对者。光独攘衰振杖,引汉光武初崩,太尉赵熹横剑当阶,推下亲王故事,辞色甚厉。闻者莫不称善,壮光理义有据。怀声泪俱止,云:“侍中以古事裁我,我不敢不服。”于是遂还,频遣左右致谢。

初,永平四年,以黄门郎孙惠蔚代光领著作。惠蔚首尾五岁,无所厝怀。至是,尚书令、任城王澄表光宜还史任。于是诏光还领著作,迁特进。以奉迎明帝功,封博平县公,领国子祭酒,诏乘步挽于云龙门出入。寻迁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灵太后临朝后,光累表逊位。于忠擅权,光依附之。及忠稍被疏黜,光并送章绶冠服茅土,表至十余上,灵太后优答不许。有司奏追于忠及光封邑。熙平元年二月,太师、高阳王雍等奏举光授明帝经。初,光有德于灵太后。四月,更封光平恩县侯,以朝阳伯转授第三子勖。其月,敕赐羊车一乘。

时灵太后临朝,每于后园亲执弓矢,光乃表上中古妇人文章,因以致谏。是秋,灵太后频幸王公第宅,光表谏曰:“《礼记》云:诸侯非问疾吊丧,入诸臣之家,谓之君臣为谑。不言王后夫人,明无适臣家之义。夫人父母在,有时归宁;亲没,使卿大夫聘。《春秋》纪陈、宋、齐之女并为周王后,无适本国之事。是制深于士大夫。许嫁唁兄,又义不得,卫女思归,以礼自抑,《载驰》、《竹竿》所为作也。汉上官皇后将废昌邑,霍光外祖也,亲为宰辅,后犹御武帷以接群臣,示男女之别,国之大节。伯姬待姆,安就炎燎;樊姜候命,忍赴洪流。《传》皆缀集,以垂来训。昨轩驾频出,幸冯翊君、任城王第。虽渐中秋,余热尚蒸。衡盖往还,圣躬烦倦。左右仆侍,众过千百,扶卫跋涉,袍钾在身。昔人称陛下甚乐,臣等至苦,或其事也。但帝族方衍,勋贵增迁,祗请遂多,将成彝式。陛下遵酌前王,贻厥后矩,天下为公,亿兆己任。专荐郊庙,止决大政,辅神养和,简息游幸,则率土属赖,令生仰悦矣。”

神龟元年,光表曰:“寻石经之作,起自炎刘,昔来虽屡经戎乱,犹未大崩侵。如闻往者刺史临州,多构图寺,官私显隐,渐加肃撤。由是经石弥减,文字增缺。今求遣国子博士一人堪任干事者,专主周视,驱禁田牧,制其践秽,料阅碑牒所失次第,量厥补缀。”诏曰:“此乃学者之根原,不朽之永格,便可一依公表。”光乃令国子博士李郁与助教韩神固、刘燮等勘校石经,其残缺,计料石功,并字多少,欲补修之。后灵太后废,遂寝。

二年八月,灵太后幸永宁寺,躬登九层佛图。光表谏曰:“伏见亲升上级,伫跸表刹之下,祗心图构,诚为福善,圣躬玉趾,非所践陟。臣庶恇惶,窃谓未可。”九月,灵太后幸嵩山佛寺,光上表谏,不从。

正光元年冬,赐光几杖衣服。二年春,明帝亲释奠国学,光执经南面,百寮陪列。司徒、京兆王继频上表以位让光。四月,以光为司徒,侍中、国子祭酒、领著作如故。光表固辞,历年终不肯受。

八月,获秃鹙于宫内,诏以示光。光表曰:“此即《诗》所谓‘有鹙在梁’。解云“秃鹙也”,贪恶之鸟,野泽所育,不应入于殿廷。昔魏氏黄初中,有鹈鹕集于灵芝池,文帝下诏,以曹恭公远君子,近小人,博求贤俊,太尉华歆由此逊位而让管宁者也。臣闻野物入舍,古人以为不善。是以张臶恶任,贾谊忌鵩。鹈鹕暂集而去,前王犹为至诚,况今亲入宫禁,为人所获,方被畜养,晏然不以为惧。准诸往义,信有殊矣。饕餮之禽,必资鱼肉,菽麦稻粱,时或飡啄,一食之费,容过斤镒。今春夏阳旱,谷籴稍贵,穷窘之家,时有菜色。陛下为人父母,抚之如伤,岂可弃人养鸟,留意于丑形恶声哉!卫侯好鹤,曹伯爱雁,身死国灭,可为寒心。愿远师殷宗,近法魏祖,修德进贤,消灾集庆,放无用之物,委之川泽,取乐琴书,颐养神性。”明帝览表大悦,即弃之池泽。

冬,诏光与安丰王延明议定服章。三年六月,诏光乘步挽至东西上阁。九月,进位太保,光又固辞。光年耆多务,病疾稍增。而自强不已,常在著作,疾笃不归。四年十月,帝亲临光疾,诏断宾客,中使相望,为止声乐,罢诸游眺,拜长子励为齐州刺史。十一月,疾甚,敕子侄等曰:“吾荷先帝厚恩,位至于此,史功不成,殁有遗恨。汝等速可送我还宅。”气力虽微,神明不乱,至第而薨,年七十三。明帝闻而悲泣,中使相寻,诏给东园温明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六十万、布一千匹、蜡匹百斤,大鸿胪监护丧事。车驾亲临,抚尸恸哭,御辇还宫,流涕于路,为减常膳,言则追伤,每至光坐讲读之处,未曾不改容凄悼。赠太傅,领尚书令、骠骑大将军、开府、冀州刺史,侍中如故。又敕加后部鼓吹、班剑,依太保广阳王故事,谥文宣。明帝祖丧建春门外,望轜哀感,儒者荣之。

初,光太和中依宫商角徵羽本音而为五韵诗,以赠李彪。彪为十二次诗以报光。光又为百三郡国诗以答之。国别为卷,为百三卷焉。

光宽和慈善,不忤于物,进退沈浮,自得而已。常慕胡广黄琼为人,故为气概者所不重。始领军于忠,以光旧德,事之。元叉于光亦深宗敬。及郭祚、裴植见杀,清河王怿遇祸,光随时俯仰,竟不匡救,于是天下讥之。自从贵达,罕所申荐,曾其女婿彭城刘敬徽,云敬徽为荆州五陇戍主,女随夫行,常虑寇抄,南北分张,乞为徐州长兼别驾,暂集京师。明帝许之。时人比之张禹。光初为黄门则让宋弁;为中书监让汝南王悦;为太常让刘芳;为少傅让元晖、穆绍、甄琛;为国子祭酒让清河王怿、任城王澄;为车骑、仪同让江阳王继,又让灵太后父胡国珍,皆顾望时情,议者以为矫饰。

崇信佛法,礼拜读诵,老而逾甚。终日怡怡,未曾恚忿。曾于门下省昼坐读经,有鸽飞集膝前,遂入于怀。缘臂上肩,久之乃去。道俗赞咏诗颂者数十人。每为沙门、朝贵请讲《维摩》、《十地经》,听者常数百人。即为二经义疏三十余卷,识者知其疏略。凡所为诗赋铭赞诔颂表数百篇,五十余卷,别有集。

光子励,字彦德。器学才德,最有父风。举秀才,中军彭城王参军、秘书郎中,以父光为著作,固辞不拜。后除中书侍郎。领军将军元叉为明堂大将,以励为长史。与从兄鸿俱有名于世。父光疾甚,拜征虏将军、齐州刺史。侍父疾,衣不解带;及薨,孝明每加存慰。光葬本乡,诏遣主书张文伯宣吊。孝昌元年,除太尉长史,袭父爵。建义初,遇害河阴。赠侍中、卫将军、青州刺史。励弟劼。

劼字彦玄,少清虚寡欲,好学有家风。魏末,累迁中书侍郎。兴和三年,兼通直散骑常侍,使于梁。天保初,以议禅代,除给事黄门侍郎,加国子祭酒,直内省,典机密。清俭勤慎,甚为齐文宣所知。拜南青州刺史,有政绩。入为秘书监、齐州大中正,迁并省度支尚书,俄授京省。寻转五兵尚书,监国史。台阁之中,见称简正。武成之将禅后主,先以问劼,劼谏以为不可。由是忤意,出为南兗州刺史。代还,重为度支尚书、仪同三司,食文登县干。寻除中书令,加开府,待诏文林馆,监修撰新书。卒,赠齐州刺史、尚书左仆射,谥文贞。

初,和士开擅朝,曲求物誉,诸公因此颇为子弟干禄。世门之胄。多处京官,而劼二子拱、捴并为外任。弟廓之从容谓劼曰:“拱幸得不凡,何不在省府中清华之所,而并出外籓?”劼曰:“立身来,耻以言自达。今若进兒,与身何异!”卒无所求。闻者莫不叹服。劼常恨魏收书,欲更作编年纪,而才思竟不能就。

光弟敬友,本州从事。颇有受纳,御史案之。乃与守者俱逃。后除梁郡太守,会遭所生忧,不拜。敬友精心佛道,昼夜诵经,免丧之后,遂菜食终身。恭宽接下,修身厉节。自景明已降,频岁不登,饥寒请丐者,皆取足而去。又置逆旅于肃然山南大路之北,设食以供行者。卒于家。弟子鸿。

鸿字彦鸾,少好读书,博综经史,稍迁尚书都兵郎中。诏太师、彭城王勰以下公卿朝士儒学才明者三十人,议定律令于尚书上省,鸿与光俱在其中,时论荣之。后为三公郎中,加员外散骑常侍。

延昌二年,将大考百寮,鸿以考令于体例不通,乃建议曰:“窃惟昔者为官求才,使人以器,黜陟幽明,扬清激浊。故绩效能官,才必称位者,朝升夕进,岂拘一阶半级者哉。二汉以降,太和以前,苟必官须此人,人称此职,或超腾升陟,数岁而至公卿,或长兼、试守称允当迁进者,披卷则人人而是,举目则朝贵皆然。故能时收多士之誉,国号丰贤之美。窃见景明以来考格,三年成一考,一考转一阶。贵贱内外,万有余人,自非犯罪,不问贤愚,莫不上中,才与不肖,比肩同转。虽有善政如黄、龚,儒学如王、郑,才史如班、马,文章如张、蔡,得一分一寸,必为常流所攀,选曹亦抑为一概,不曾甄别。琴瑟不调,改而更张,虽明旨已行,犹宜消息。”武帝不从。

三年,鸿以父忧解任,甘露降其庐前树。十一月,宣武以本官征鸿。四年,复有甘露降其京兆宅之庭树。后迁中散大夫、高阳王友,仍领郎中。正光元年,加前将军,修孝文、宣武《起居注》。

光撰魏史,徒有卷目,初未考正,阙略尤多,每云:“此史会非我世所成,但须记录时事,以待后人。”临薨,言鸿于孝明。五年,诏鸿以本官修缉国史。孝昌初,拜给事黄门侍郎,寻加散骑常侍、齐州大中正。鸿在史甫尔,未有所就。寻卒,赠镇东将军、度支尚书、青州刺史。

鸿弱冠便有著述志。见晋、魏前史,皆成一家,无所措意。以刘元海、石勒、慕容俊、苻健慕容垂姚苌慕容德、赫连屈孑、张轨李雄吕光乞伏国仁秃发乌孤、李皓、沮渠蒙逊冯跋等并因世故,跨僭一方,各有国书,未有统一,鸿乃撰为《十六国春秋》,勒成百卷,因其旧记,时有增损褒贬焉。鸿二世仕江左,故不录僭晋、刘、萧之书,又恐识者责之,未敢出行于外。宣武闻其撰录,遣散骑常侍赵邕诏鸿曰:“闻卿撰定诸史,甚有条贯,便可随成者送至,朕当于机事之暇览之。”鸿以其书有与国初相涉,言多失体,且既讫,不奏闻。鸿后典起居,乃妄载其表曰:

臣闻帝王之兴也,虽诞应图箓,然必有驱除,盖所以翦彼厌政,成此乐推。故战国纷纭,年过十纪,而汉祖夷殄群豪,开四百之业。历文、景之怀柔蛮夏,世宗之奋扬威武,始得凉、朔同文,、越一轨。于是谈、迁感汉德之盛,痛诸史放绝,乃钤括旧书,著成《太史》,所谓缉兹人事,光彼天时之义也。

昔晋惠不竞,华戎乱起,三帝受制于奸臣,二皇晏驾于非所,五都萧条,鞠为煨烬。赵、燕既为长蛇,辽海缅成殊域,中原无主,八十余年。遗晋僻远,势略孤微,人残兵革,靡所归控。皇魏龙潜幽、代,内修德政,外抗诸伪,并、冀之人,怀宝之士,襁负而至者日月相寻。太祖道武皇帝以神武之姿,接金行之运,应天顺人,龙飞受命。太宗必世重光,业隆玄默。世祖雄才力睿略,阐曜威灵,农战兼修,扫清氛秽。岁垂四纪,而寰宇一同,百姓始得陶然苏息,欣于、舜之代。

自晋永宁以后,虽所在称兵,竞自尊树,而能建邦命氏,成为战国者,十有六家。善恶兴灭之形,用兵乖会之道,亦足以垂之将来,昭明劝戒。但诸史残缺,体例全亏,编录纷谬,繁略失所,宜审正同异,定为一书。诚知敏谢允南,才非承祚,然《国志》、《史考》之美,窃亦辄所庶几。始自景明之初,搜集诸国旧史,属迁京甫尔,率多分散,求诸公私,驱驰数岁。及臣家贫禄微,唯任孤力,至于书写所资,每不周接。暨正始元年,写乃向备。谨于吏案之暇,草构此书,区分时事,各系本录。稽以长历,考诸旧志,删正差谬,定为实录,商较大略,著《春秋》百篇。至三年之末,草成九十五卷。唯常琚所撰李雄父子据蜀时书,寻访不获,所以未及善成。辍笔私求,七载于今。此书本江南撰录,恐中国所无,非臣私力所能终得。其起兵僭号,事之始末,乃亦颇有,但不得此书,惧简略不成。久思陈奏,乞敕缘边求采,但愚贱无因,不敢轻辄。散骑常侍、太常少卿、荆州大中正赵邕忽宣明旨,敕臣送呈,不悟九皋微志,乃得上闻。奉敕欣惶,庆惧兼至。今谨以所讫者附臣邕呈奏。

臣又别作《序例》一卷、《年志》一卷,仰表皇朝统括大义,俯明愚臣著录微体。徒窃慕古人立言美意,文致疏鄙,无一可观,简御之日,伏深惭悸。

鸿意如此。自正光以前,不敢显行其书。自后以其伯光贵重当朝,知时人未能发明其事,乃颇传读。然鸿经综既广,多有违谬。至道武天兴二年,姚兴改号鸿始,而鸿以为改在元年;明元永兴二年,慕容超禽于广固,鸿又以为在元年;太常二年,姚泓败于长安,而鸿亦以为灭在元年。如此之失,多不考正。

子子元,秘书郎。后永安中,乃奏其父书,称:“臣亡考散骑常侍、黄门侍郎、前将军、齐州大中正鸿,正始之末,任属记言,撰缉余暇,乃刊著赵、燕、秦、夏、西凉、乞伏、西蜀等遗载,为之赞序,褒贬评论。先朝之日,草构悉了,唯有李雄蜀书,搜索未获,阙兹一国,迟留未成。去正光三年,购访始得,讨论适讫,而先臣弃世。凡十六国,名为《春秋》,一百二卷,近代之事,最为备悉。未曾奏上,弗敢宣流。今缮写一本,敢以仰呈,乞藏秘阁,以广异家。”子元后谋反,事发逃窜,会赦免,寻为其叔鹍所杀。

光从祖弟长文,字景翰。少亦徙于代都,聪敏有学识。永安中,累迁平州刺史,以老还家,专读佛经,不关世事。卒,赠齐州刺史,谥曰贞。子懋,字德林,徐州征东府长史。

长文从弟庠,字文序,有干用。为东郡太守,元颢寇逼郡界,庠拒不从命,弃郡走还乡里。孝庄还宫,赐爵平原伯,拜颍川太守,颇有政绩。永熙初,除东徐州刺史。二年,为城人王早、兰宝等所害。后赠骠骑将军、吏部尚书、齐州刺史。子罕袭爵,齐受禅,例降。

光族弟荣先,字隆祖。涉历经史,州辟主簿。子铎,有文才,位中散大夫。铎弟觐,羽林监。

崔亮,字敬儒,清河东武城人,魏中尉琰之后也。高祖琼,为慕容垂车骑属。曾祖辑,南徙青州,因仕宋为太山太守。祖修之,清河太守。父元孙,尚书郎。青州刺史沈文秀之叛,宋明帝使元孙讨之,为文秀所害。亮母房携亮依其叔祖冀州刺史道固于历城,及慕容白曜平三齐,内徙桑乾为平齐人。时年十岁,常依季父幼孙。居贫,佣书自业。

时陇西李冲当朝任事,亮族兄光往依之,谓亮曰:“安能久事笔砚而不往托李氏也?彼家饶书,因可得学。”亮曰:“弟妹饥寒,岂容独饱?自可观书于市,安能看人眉睫乎!”光言之于冲,冲召亮与语,因谓曰:“比见卿先人《相命论》,使人胸中无复怵迫之念。今遂亡本,卿能记之不?”亮即为诵之,涕泪交零,声韵不异。冲甚奇之,迎为馆客。冲谓其兄子彦曰:“大崔生宽和笃雅,汝宜友之;小崔生峭整清彻,汝宜敬之,二人终将大至。”冲荐之为中书博士,转议郎,寻迁尚书二千石。孝文在洛,欲创革旧制,选置百官,谓群臣曰:“与朕举一吏部郎,必使才望兼允者,给卿三日假。”又一日,孝文曰:“朕已得之,不烦卿辈也。”驿征亮兼吏部郎。俄为太子中舍人,迁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亮虽历显任,其妻不免亲事舂簸,孝文闻之,嘉其清贫,诏带野王令。

孝明亲政,迁给事黄门侍郎,仍兼吏部郎,领青州大中正。亮自参选事,垂将十年,廉慎明决,为尚书郭祚所委,每云:“非崔郎中选事不办。”寻除散骑常侍,仍为黄门。迁度支尚书,领御史中尉。白迁都之后,经略四方,又营洛邑,费用甚广。亮在度支,别立条格,岁省亿计。又议修汴、蔡三渠以通边运,公私赖焉。

侍中、广平王怀以母弟之亲,左右不遵宪法,敕亮推究。宣武禁怀不通宾客者久之。后因宴集,怀侍亲使忿,欲陵突亮。亮乃正色责之,即起于宣武前脱冠请罪,遂拜辞欲出。宣武曰:“广平粗疏,向来又醉,卿之所悉,何乃如此也!遂诏亮复坐,令怀谢焉。亮外虽方正,内亦承候时情。宣传左右郭神安颇被宣武识遇,以弟托亮,亮引为御史。及神安败后,因集禁中,宣武令兼侍中卢昶宣旨责亮曰:“在法官,何故受左右嘱请!”亮拜谢而已,无以上对。转都官尚书,又转七兵,领廷尉卿,加散骑常侍。徐州刺史元昞抚御失和,诏亮驰驿安抚。亮至,劾昞处以大辟,劳赉绥慰,百姓帖然。

除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城北渭水浅不通船,行人艰阻。亮谓寮佐曰:“昔杜预乃造河梁,况此有异长河,且魏、晋之日,亦自有桥。吾今决欲营之。”咸曰:“水浅,不可为浮桥;泛长无恆,又不可施柱。恐难成立。”亮曰:“昔秦居咸阳,横桥度渭,以像阁道,此即以柱为桥。今唯虑长柱不可得耳。”会天大雨,山水暴至,浮出长木数百根,籍此为用,桥遂成立。百姓利之,至今犹名崔公桥。亮性公清,敏于断决,所在并号称职,三辅服其德政。宣武嘉之,诏赐衣马被褥。后纳其女为九嫔,征为太常卿,摄吏部事。

孝明初,出为定州刺史。梁左游击将军赵祖悦率众据硖石,诏亮假镇南将军,齐王萧宝夤镇东将军,章下王融安南将军,并使持节,督诸军以讨之。灵太后劳遣亮等,赐戎服杂物。亮至硖石,祖悦出城逆战,大破之。祖悦复于城外置二栅,欲拒军,亮焚击破之。亮与李崇为水陆之期,日日进攻,而崇不至。及李平至,崇乃进军,共平硖石。

灵太后赐亮玺书曰:“硖石既平,大势全举,淮堰孤危,自将奔遁。若仍敢游魂,此当易以立计。禽翦蚁徒,应在旦夕。将军推毂所冯,亲对其事,处分经略,宜共协齐,必令得扫荡之理,尽彼遗烬也。随便守御,及分度掠截,扼其咽喉,防塞走路,期之全获,无令漏逸。若畏威降首者,自加蠲宥,以仁为本,任之雅算。”以功进号镇北将军。

李平部分诸军,将水陆兼进,以讨堰贼。亮违平节度,以疾请还,随表而发。平表亮辄还京,失乘胜之机,阙水陆之会,今处亮死,上议。灵太后令曰:“亮去留自擅,违我经略,虽有小捷,岂免大咎。但吾摄御万机,庶兹恶杀,可特听以功补过。”及平至,亮与争功禁中,形于声色。

寻除殿中尚书,迁吏部尚书。时羽林新害张彝之后,灵太后令武官得依资入选。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前尚书李韶循常擢人,百姓大为怨。亮乃奏为格制,不问士之贤愚,专以停解日月为断,虽复官须此人,停日后者终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灼然先用。沈滞者皆称其能。亮外甥司空谘义刘景安书规亮曰:“殷、周以乡塾贡士,两汉由州郡荐才,魏、晋因循,又置中正。谛观在昔,莫不审举,虽未尽美,足应十收六七。而朝廷贡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唯论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人才行业,空辨氏姓高下。至于取士之途不溥,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属当铨衡,宜须改张易调。如何反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谁复修厉名行哉?”亮答书曰:

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时徼幸,得为吏部尚书。当其壮也,尚不如人,况今朽老,而居帝难之任。常思同升举直,以报明主之恩;尽忠竭力,不为贻厥之累。昨为此格,有由而然。今已为汝所怪,千载之后,谁知我哉!可静念吾言,当为汝论之。

吾兼正六为吏部郎,三为尚书,铨衡所宜,颇知之矣。但古今不同,时宜须异。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书,尚书据状,量人授职,此乃与天下群贤共爵人也。吾谓当尔之时,无遗才、无滥举矣,而当犹云十收六七。况今日之选,专归尚书,以一人之鉴,照察天下,刘毅所云一吏部、两郎中而欲究镜人物,何异以管窥天而求其博哉!今勋人甚多,又羽林入选。武夫崛起,不解书计,唯可彍弩前驱,指踪捕噬而已。忽令垂组乘轩,求其烹鲜之效,未曾操刀,而使专割。又武人至多,官员至少,不可周溥。设令十人共一官,犹无官可授,况一人望一官,何由可不怨哉?吾近面执,不宜使武人入选,请赐其爵,厚其禄。既不见从,是以权立此格,限以停年耳。

子产铸刑书以救敝,叔向讥之以正法,何异汝以古礼难权宜哉?仲尼云:“德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由是也。但令当来君子,知吾意焉。

后甄琛、元修义、城阳王徽相继为吏部尚书,利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贤愚同贯,泾、渭无别。魏之失才,从亮始也。

历侍中、太常卿、左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时刘腾擅权,亮托妻刘氏,倾身事之。故频年之中,名位隆赫。有识者讥之。转尚书仆射,加散骑常侍。疽发于背,明帝遣舍人问疾,亮上表乞解仆射,诏不许。寻卒。诏给东园秘器,赠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谥曰贞烈。

亮在雍州,读《杜预传》,见其为八磨,嘉其有济时用,遂教人为碾。及为仆射,奏于张方桥东堰谷水,造硙磨数十区,其利十倍,国用便之。亮有三子,士安、士和、士泰,并强士,善于当世。

士安历尚书北部郎,卒于谏议大夫,赠左将军、光州刺史。无子,弟士和以子乾亨继。乾亨,武定中,尚书都兵郎中。

士和初为司空主簿。萧宝夤之在关中,高选寮佐,以为都督府长史。时莫折念生遣使诈降,宝夤表士和兼度支尚书为陇右行台,令入秦抚慰,为念生所害。

士泰历给事中、司空从事中郎、谏议大夫、司空司马。明帝末,荆蛮侵斥,以士泰为龙骧将军、征蛮别将。事平,以功赐爵五等男。建义初,遇害于河阴,赠都督、青州刺史,谥曰文肃。了肇师袭爵。

肇师少时疏放,长遂变节,更成谨厚。涉猎经史,颇有文思。天平初,以通直散骑侍郎为尉劳青州使,至齐州界,为土贼崔迦叶等拘,欲逼与同事。肇师执志不动,喻以祸福,贼遂舍之。仍巡慰青部而还。肇师以从弟乾亨同居,事伯母甚谨。齐文襄尝言肇师合诛,左右问其故,曰:“崔鸿《十六国春秋》述诸僭伪而不及江东。”左右曰:“肇师与鸿别族。”乃止。天保初,以参定浑代礼仪,封襄城县男,仍兼中书侍郎,卒。始鄴下有薛生者,能相人,言赵彦琛当大贵。肇师因问己,答曰:“公门望虽高,爵位不及赵。”终如其言。

亮弟敬默,奉朝请,卒于征虏长史,赠南阳太守。子思韶。从亮征硖石,以军功赐爵武城子,为冀州别驾。

敬默弟敬远,以其贱出,殊不经纪,论者讥焉。

光韶,亮从父弟也。父幼孙,太原太守。光韶事亲以孝悌。初除奉朝请,光韶与弟光伯孪生,操业相侔,特相友爱,遂经吏部尚书李冲,让官于光伯,辞色恳至。冲为奏闻,孝文嘉而许之。太和二十年,以光韶为司空行参军,复请让从叔和,曰:“臣诚微贱,未登让品,属逢皇朝,耻无让德。”和亦谦退,辞而不当。孝文善之,遂以和为广陵王国常侍。寻敕光韶秘书郎,掌校华林御书。累迁青州中从事。后为司空骑兵参军,又兼司徒户曹。出为济州辅国府司马,刺史高植甚知之,政事多委访焉。迁青州平东府长史。府解,敕知州事。光韶清直明断,吏人畏爱之。入为司空从事中郎,以母老解官归养,赋诗展意,朝士属和者数十人。久之,征为司徒谘议,固辞不拜。

光韶性严,声韵抗烈,与人平谈,常若震厉。至于兄弟议论,外闻谓为忿怒,然孔怀雍睦,人少逮之。孝庄初,河间邢杲率河北流人十余万众攻逼州郡,刺史元俊忧不自安。州人乞光韶为长史以镇之。时阳平路回寓居齐土,与杲潜相影响,引贼入郭,光韶临机处分,在难确然。贼退之后,刺史表光韶忠毅,朝廷嘉之,发使慰劳。寻为东道军司。及元颢入洛,自河以南,莫不风靡。刺史广陵王欣集文武以议所从,在坐之人,莫不失色。光韶独抗言曰:“元颢受制梁国,称兵本朝,乱臣贼子,旷代少畴。何但大王家事,所宜切齿。等荷朝眷,未敢仰从。”长史崔景茂、前瀛州刺史张烈、前郢州刺史房叔祖、征士张僧皓咸云:“军司议是。”欣乃斩颢使。

寻征辅国将军,再迁廷尉卿。秘书监祖莹以赃罪被劾。光韶必欲致之重法,太尉城阳王徽、尚书令临淮王彧、吏部尚书李神俊、侍中李彧并势望当时,皆为莹求宽。光韶正色曰:“朝贤执事,于舜之功,未闻其一,如何反为罪人言乎。”其执意不回如此。永安据乱,遂还乡里。

光韶博学强辩,尤好理论,至于人伦名教,得失之间,榷而论之,不以一毫假物。家足于财,而性俭吝,衣马敝瘦,食味粗薄。始光韶在都,同里人王蔓于夜遇盗,害其二子。孝庄诏黄门高道穆,令加检捕,一坊之内,家别搜索。至光韶宅,绫绢钱布匮箧充积。议者讥其矫啬。其家资产,皆光伯所营。光伯亡,悉焚其契。河间邢子才曾贷钱数万,后送还之。光韶曰:“此亡弟相贷,仆不知也。”竟不纳。

刺史元弼前妻,是光韶之继室兄女。弼贪婪不法,光韶以亲情亟相非责,弼衔之。时耻翔反于州界,弼诬光韶子通与贼连结,囚其合家,考掠非理。而光韶与之辨争,词色不屈。会樊子鹄为东道大使,知其见枉,理出之。时人劝令诣樊陈谢,光韶曰:“羊舌大夫已有成事,何劳往也!”子鹄亦叹尚之。后刺史侯深代下,疑惧,谋为不轨。夜劫光韶,以兵胁之,责以谋略。光韶曰:“凡起兵须有名义,使君今日举动,直是作贼耳,知复何计!”深虽恨之,敬而不敢害。寻除征东将军、金紫光禄大夫,不起。

光韶以世道屯邅,朝廷屡变,闭门却扫,吉凶断绝。诫子孙曰:“吾自谓立身无惭古烈,但以禄命有限,无容希世取进。在官以来,不冒一级,官虽不达,经为九卿。且吾平生素业,足以遗汝,官阀亦何足言也。吾既运薄,便经三娶,而汝之兄弟各不同生。合葬非古,吾百年之后,不须合也。然赠谥之及,出自君恩,岂容子孙自求之也?勿须求赠。若违吾志,如有神灵,不享汝祀。吾兄弟自幼及老,衣服饮食未尝一片不同,至于兒女官婚,荣利之事,未尝不先以推弟。弟顷横祸,权作松榇,亦可为吾作松棺,使吾见之。”卒,年七十一。孝静初,侍中贾思申,称述光韶,诏赠散骑常侍、骠骑将军、青州刺史。

光韶弟光伯。为青州别驾,后以族弟休临州,申牒求解。尚书奏:“案《礼》: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臣昆弟,不臣诸父;封君之孙,得尽臣。计始封之君,即是世继之祖,尚不得臣,况今刺史既非世继,而得行臣吏之节,执笏称名者乎?检光伯请解,率礼不愆,谓宜许遂。”灵太后令从之。寻除北海太守,有司以其更满,依例奏代。明帝诏曰:“光伯自莅海沂,清风远著,兼其兄光韶复能辞荣侍养,兄弟忠孝,宜有甄录,可更申三年,以广风化。”后历太傅谘议参军。

节闵帝时,崔祖螭、张僧皓起逆,攻东阳,旬日间,众十余万。刺史、东莱王贵平欲令光伯出城慰劳。兄光韶争之曰:“以下官观之,非可慰喻止也。”贵平逼之,不得已,光伯遂出城。未及晓喻,为飞天矢所中,卒,赠青州刺史。子滔,武定末殷州别驾。修之弟道固。

道固字季坚,其母卑贱,嫡母兄攸之、目连等轻侮之。父辑谓攸之曰:“此兒姿识,或能兴人门户,汝等何以轻之?”攸之等遇之弥薄。辑乃资给道固,令其南仕。时宋孝武为徐、兗二州刺史,以道固为从事。道固美形貌,善举止,习武事,孝武嘉之。会青州刺史新除,过彭城,孝武谓曰:“崔道固人身如此,岂可为寒士?而世人以其偏庶侮之,可为叹息。”刺史至州,辟为主簿。后为宋诸王参军,被遣青州募人,长史以下并诣道固。道固诸兄等逼其所生自致酒炙于客前。道固惊起接取,谓客曰:“家无人力,老亲自执劬劳。”诸客皆知其兄所作,咸拜其母。母谓道固曰:“我贱,不足以报贵宾,汝宜答拜。”诸客皆叹美道固母子,贱其诸兄。后为冀州刺史,镇历城。

宋明帝立,徐州刺史薛安都与道固等立废帝子业弟子勋,败乃归魏。献文帝以为南冀州刺史、清河公。宋明帝遣说道固,以为徐州刺史,复归宋。

皇兴初,献文诏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讨道固,道固面缚请罪。白曜送赴都,诏恕其死。乃徙齐土望共道固守城者数百家于桑乾,立平齐郡于平城西北北新城,以道固为太守,赐爵临淄子。寻徙居京城西南二百余里旧除馆之西。延兴中卒,子景徽袭爵。

初,道固之在客邸,与薛安都、毕众敬邻馆,时以公集相见。本既同由武达,颇结寮旧。时安都志已衰朽,于道固疏略,而众敬每尽殷勤。道固谓刘休宾、房法寿曰:“古人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安都视人,殊自萧索,毕固依依也。”景徽字文睿,卒于平州刺史,谥曰定。子休纂袭爵。

道固兄曰连子僧祐。僧深坐兄僧祐与沙门法秀谋反,徙薄骨律镇。后位南青州刺史。元妻房氏生子伯驎、伯骥。后薄房氏,纳平原杜氏,与俱徙。生四子,伯凤、祖龙、祖螭、祖虬。僧深得还之后,绝房氏,遂与杜氏及四子寓青州。伯驎、伯骥与母房居冀州,虽往来父间,而心存母氏,孝慈之道,顿阻一门。僧深卒,伯驎奔赴,不敢入家,寄哭寺门。祖龙刚躁,与兄伯驎讼嫡庶,并以刀剑自卫,苦怨雠焉。祖螭小字社客,普泰初反,尔硃仲远讨斩之。祖虬,少好学,不驰竞。

僧深从弟和,位平昌太守。家巨富而性吝,埋钱数百斛,其母李春思堇,惜钱不买。子轨,字则,盗钱百万,背和亡走。后至仪同、开府铠曹参军,坐贪伪,赐死晋阳。

论曰:崔光风素虚远,学业深长,孝文归其才博,许其大至,明主固知臣也。历事三朝,师训少主,不出宫省,坐致台傅,斯亦近世之所希有。但顾怀大雅,托迹中庸,其于容身之讥,斯乃胡广所不免也。鸿博综古今,立言为事,亦才志之士乎。崔亮既明达从事,动有名迹,于断年之选,失之逾远,救弊未闻,终为国蠹,无苟而已,其若是乎。光韶居雅仗正,有国士之风矣。

部分译文

崔光,清河人,原名叫孝伯,字长仁,这是孝文帝赐给他的名字。祖父崔旷跟随慕容德南渡黄河,住在青州的时水。慕容氏败亡,崔旷入仕南朝任宋国乐陵太守。宋在黄河南边建立冀州,设置郡县,他便成了东清河俞阝地人。崔光的父亲崔灵廷任宋的长广太守,与宋冀州刺史崔道固共同抗拒魏军。慕容白曜平定三齐之地,崔光十七岁,随父亲迁至代。家里贫穷,却酷好学习。白天耕地,夜晚读书。后来,靠教书赡养父母。

太和六年(482),崔光任中书博士、著作郎,与秘书丞李彪参与修撰国书,又升任给事黄门侍郎,很被孝文帝信任。孝文帝曾称赞他说“:崔光的才学浩浩荡荡,如黄河奔腾东流,真是我朝的一代文宗啊!”他由参赞迁任都谋,朝廷赐爵号为朝阳子。崔光从小就有很大的度量,喜怒不形于色。有人诋毁他,他也一定用好话回报,虽然被诬陷诽谤,始终不替自己辩白。皇兴初年,有同郡的两个人被掠卖为奴婢,找到崔光哀求,崔光便将这两个人赎出,孝文帝听说后嘉奖了他。他虽然处于国家的枢要机密的重要位置,却从不留意文案上的事,只参与讨论朝廷的大政方针。孝文帝常对群臣们说“:以崔光这样杰出的才能,宽广的胸襟,如果没有意外的变故,二十年以后应当位至司空。”

宣武帝即位,任他为侍中。他与李彪一起撰写国书。太和末年,李彪被解除著作的职务,朝廷专门把写史的事交给崔光,李彪不久因犯罪被免官。宣武帝当太子时,李彪上表,请求朝廷允许他撰写《魏书》,朝廷下诏同意。李彪便以布衣百姓的身份在秘书省专门从事史书的著述。崔光虽然任史官,认为李彪的意思是想专擅写史的功劳,便上表请求将自己的侍中和著作的职务解除,让给李彪,宣武帝不同意。

正始元年(504),典事史元显将一只长了四只爪、四个翅膀的鸡献给朝廷。朝廷下诏让散骑侍郎赵邕询问崔光:这种怪异现象的出现象征着什么?崔光上表说“:《汉书》《五行志》记载:宣帝黄龙元年(前49),未央殿的路车令厩内雌鸡变成了雄鸡,羽毛变了却不会打鸣,不会带领母鸡,爪上无距指。元帝初元年间,丞相府史家的雌鸡孵化鸡雏,却渐渐变成雄鸡,长出鸡冠和距爪,并会打鸣。永光年间,有人献上一只头上生角的雄鸡。刘向认为鸡是一种小的家禽,主管报时和人的起居,出现这些是地位低的小臣报事为政的象征,说明小臣将要假借君主的威望侵害朝廷。石显就是这样的人。竟宁元年(前33),石显被诛杀,这就是动物垂象的作用。汉灵帝光和元年(178),南宫寺的雌鸡要变成雄鸡,浑身长得都像雄鸡,但鸡冠却没有变。朝廷下诏询问议郎蔡邕,他回答说:‘形貌不端正,就会有鸡祸出现。据我推断,头象是元首,是君主的象征。现在,这只雌鸡浑身都变成了雄鸡,没有变到头上,而皇上您知道,这是将要发生令朝廷不顺心的事情的象征。如果朝廷政治无所改变,雌鸡的头冠也会变成了雄鸡的,祸患就会更大。’以后不久,巨鹿人张角作乱,号称黄巾军,四方动荡,百姓负担不了繁重的赋役,大多响应叛军。朝廷不刷新政治,导致天下大乱。今天这只鸡的形状与过去不同,但它象征的内容却很类似啊。刘向蔡邕都是渊博通达之士,考察物象,验证实事,准确而又有力,实在令人信服。我根据蔡邕的话推断,这只鸡的翅膀和爪子增多,是群小们互相勾结联络的象征。鸡还没有长大,爪子和羽翅还小,说明他们的势力还很微弱,容易制服。

“我听说自然灾异的显现,都可以昭示朝廷国家的吉与凶。圣明的君主看了就会戒惧,因而能化祸为福;昏愦的君主看了不以为然,所以导致祸患降临。《经》、《书经》、《春秋》以及秦、汉以来的典籍中记载这一类的事情,都是陛下您所了解的。今天,如果有人由卑贱而变成显贵,干涉朝廷政事,这是前代君房一类人。前者与南朝交战,死亡数以千计,白骨横陈原野。活着的有败家丧亲之痛,死去的化为怨恨伤悲的冤魂。在义阳屯扎军队,炎天盛暑还未回来;荆地蛮族反叛,征讨的将士长期停留在那里。东部州郡转送军资,频繁往返于道路。百姓输纳净尽,贫困不堪,就像套上绳索要被勒死。北方春降寒霜,蚕妇们因桑树被冻死而无所事事。黎民百姓的艰难困苦,没有不超过现在的。这正是贾谊痛哭叹息,谷永痛切直谏的时候。掌管刑狱的司寇杀戮囚犯,君子们认为不应该这样。陛下是天下人的父母,应该对他们可怜体恤。国家重视战争,用兵好像用火,容易引起上下的埋怨而产生动乱。陛下为了驰纵自己统一天下的欲望,而忽视了苍生万民,难道不顾念太祖道武帝夺取天下的艰难,前代帝王们经营国家的辛劳吗?诚望陛下您以自己的聪明睿智吸取历史的教训,警觉天地昭示的深意。”

宣武帝看了十分高兴,于是,对崔光更加倚重。

正始二年(505)八月,崔光又上表说“:野树长在宫廷,野鸟飞入庙堂,古人认为是衰落灭亡的景象。惧怕灾祸的到来,因而修德齐政,都可以化凶为吉。东南边境尚未平静,战火仍没有停息,京畿一带大旱多时,人民疲劳,万物凋敝,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百姓们承受天子的养育,应该对他们体恤怜爱。希望陛下您要追思殷代二位帝王感应天变的做法,躬身诚意,革新政治。那么,我大魏的基业就可以永远昌盛。”

正始四年,任中书舍人。永平元年(508)秋,朝廷将诛杀元愉的妾李氏,群臣没有人敢替她求情的,朝廷命崔光起草诛杀李氏的诏书,他犹豫很久没有动笔,奏报朝廷说:“我听说要处决元愉的妾李氏,她妖言惑众,煽乱人心,实在应该杀戮。但外面的人议论李氏现在有身孕,按例应该等她分娩之后再行刑。我查阅旧典,再推考近事,杀戮祸及腹中的胎儿,叫酷刑,只有像夏、殷纣这样的暴君才干这种事。君王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下来,没有任何可以隐瞒的地方,行刑残酷而又违背法律,怎么昭示后人?陛下年事已高,还没有东宫的储君,皇子还在襁褓中,恐怕会夭折。我见识愚昧,却知无不言,请将李氏缓刑,以等待她的生育。”宣武帝同意。

延昌二年(513),宣武帝到东宫,召见崔光与黄门甄琛、广阳王元深等人,赐给他们座位,对崔光说:“你是我中书省的大臣,应当让你当太子的老师。”崔光起身拜谢,并坚决推辞,宣武帝不同意,便让孝明帝出来,跟随他的有十多人,告诉他们,让崔光当太子的老师,令孝明帝拜见崔光崔光又拜辞,说自己不应当受太子的叩拜,宣武帝仍然不同意。孝明帝便面南站立,叩拜崔光。詹事王显奏请随太子一起叩拜。于是,东宫的侍臣一起对崔光叩拜。崔光北面站立,不敢答拜,惟向西拜谢后出来。朝廷赐给他锦绣一百匹。甄琛、元深的赏赐各有差别。不久,授予他太子少傅,升任为右光禄大夫。

延昌四年(515)正月,宣武帝在一天晚上去世。崔光与侍中、领军将军于忠到东宫迎接孝明帝。安抚内外臣民,崔光最为有力。宣武帝死后两天,广平王元怀抱病入宫,以同母兄弟的身份,直接来到太极殿的西庑下,哀号痛哭,震动宫廷。又叫来侍中、黄门、领军、二卫,说他想上殿哭祭,还要入见新主。大臣们都惊愕地互相看着,没有人敢反对。崔光却掂起衰衣的衣襟,晃动着丧杖劝阻他。他引用汉光武帝刘秀初去世时,太尉赵瞲横着剑站在台阶上,将亲王们推开,不让他们上殿哭祭的故事,说时面色十分严厉,听的人没有认为不恰当的,佩服崔光说得有理有据。元怀听完,声泪俱止,说“:侍中您用古代的事要求我,我不能不服从。”于是便回去了,多次派家人向崔光等表示感谢。

永平四年(511),朝廷曾经让黄门郎孙惠蔚代替崔光任著作,孙惠蔚前后五年没有任何举措。至此,尚书令、任城王元澄上表奏请让崔光重新担任史官职务。于是,朝廷下诏仍让崔光任史职,升任为特进。因奉迎孝明帝有功,封为博平县公,任国子监祭酒,下诏允许他乘坐推车从元龙门出入。不久,迁任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灵太后临朝听政后,崔光多次上表表示要辞职引退。于忠专擅朝政,崔光依附他。等到于忠稍被朝廷疏远,崔光一起将朝廷赐给他的表示等级的绶带、帽子、官服和封地的茅和土送还给朝廷,上表十余道,请求辞官,灵太后不答应。有司奏请赠给于忠崔光封地。熙平元年(516)二月,太师、高阳王无雍等人奏表举荐崔光给孝明帝讲授经书。原先,崔光有恩德于灵太后,四月,朝廷又封给他平恩县侯的爵位,把朝阳伯的封爵转授给他的二儿子崔勖。这一月,朝廷又赐给他羊车一辆。

当时,灵太后临朝掌管国家大政,却经常在宫廷的后园拉弓射箭,演习武艺。崔光将前代妇人们写的文章送上,用来劝谏她弃武习文。这年秋天,灵太后多次到王公大臣的府宅,崔光上表劝谏说:“《礼记》上说:诸侯不是因为慰问病人,赴丧吊唁,而到臣子们的家中,这样的君臣关系就叫做戏谑。昨日您的车驾几次出动,到冯翊君、任城王的府第。虽然天气渐到中秋,但仍然蒸热。车马往返,您的身体一定疲劳困倦。左右的侍从,多至千百个,跟在车驾后面护卫,穿着坚硬沉重的盔甲不停地奔跑。过去有人说您十分快乐,而随从的臣子们却很辛苦,看来真有这种事啊。皇帝的家族人口繁衍,勋臣贵戚日益增加,邀请您的人也越来越多,恐怕将要成为规矩了。陛下您接受前王的遗命,辅助幼主,以天下为公,以亿万百姓的生存安乐为己任,希望能常到郊庙祭祀和决定朝廷的大政方针。爱惜身体,蓄养精神,停止游乐,那么全国上下都会为此感到高兴。”

神龟元年(518),崔光上表请求修补破损的石鼓经。朝廷同意,后因灵太后被废黜,便停止了。

神龟二年八月,灵太后到永宁寺,亲自登上佛塔上层,崔光上表劝阻。九月,灵太后要到嵩山佛寺去,崔光上表劝谏,太后没有采纳。

正光元年(520)冬,朝廷赐给崔光矮桌、拐杖和衣服。二年春天,孝明帝在国学举行释奠大礼,崔光拿着经书面南而立,百官陪着站在两旁。司徒、京兆王元继多次上表请求将自己的职位让给崔光。四月,朝廷命崔光为司徒,侍中、国子监祭酒、领著作的职务不变。他上表坚决推辞,过了一年也不肯接受。

这年八月,有人在宫内抓获一只秃鹫,朝廷下诏问崔光这象征着什么,崔光上表说“:秃鹫,是贪婪而又凶恶的鸟,在荒野大泽中生长,不应该飞到宫廷中。过去,晋魏黄初年间,有鹈鹕飞集在灵芝池,文帝下诏书认为曹恭公疏远君子,亲近小人。因而向天下寻求贤明杰出的人才。太尉华歆因此罢职,让管宁接替他的职务。我听说在野外生活的动物进入房舍,古人认为不吉祥。所以,张王存厌恶任鸟,贾谊忌讳鹕。鹈鹕暂时聚集而很快又飞去,前代帝王还引以为戒,何况现在秃鹫飞入宫中,被人擒获,正被饲养,安然闲静,毫不惧怕。和过去的情况相比较,真特殊啊!贪婪的禽类,一定靠吃鱼肉生活,豆麦稻米,有时也会啄食。吃一次的耗费,就有一斤多粮食和肉类。今年春夏干旱,谷价上涨。贫穷之家都面有菜色。陛下为天下百姓的父母,对他们爱抚备至,怎么能够抛开人不管而去养鸟,留意于这个形貌丑陋,声音刺耳的家伙呢?”孝明帝看到奏章十分高兴,将这只鸟放回沼泽中。

崔光年纪高迈而又政务繁巨,疾病渐渐增加,而却自强不息。经常在史馆写作,病重了也不回去。正光四年(523)十月,孝明帝亲自探望他的疾病,下诏停止他接待宾客,不断派宦官去问候。为此,还停止了宫廷中的音乐歌唱,不再游览观光。又封崔光的长子崔励为齐州刺史。十一月,崔光病情加剧,对他的子侄们说“:我蒙受先帝的厚恩大德,有了今天很高的职位,史书没有写成,死了也留有遗憾。你们赶快把我接回家去。”气力虽然微弱,但神志却很清醒,到了家里就去世了,享年七十三岁。孝明帝听到死讯后,悲哀得痛哭流涕,一趟又一趟派宦官去他家里。又亲自去祭奠,抚着崔光的尸体,大放悲声。车驾回宫的路上,也一直痛哭不止。因为过于悲哀,饭量大为减少,一说起话来,都因追忆崔光而伤心。每来到崔光为他讲学的地方,就改变容色,悲怆地哀悼。谥号文宣。出殡那天,孝明帝在建春门外设祭,一看到灵车到来就伤心欲绝。儒士们都为此感到光荣。

崔光待人宽厚慈爱,不与任何人和事相牛氐牾,进退沉浮,平心处置,不以为意。曾经仰慕胡广黄琼的为人,因而,被提倡气节的人所轻视。当初,领军于忠,因崔光与他有旧日的恩德,所以倾附于他;元叉对崔光也很敬重。郭祚、裴植被杀,清河王元怿遇到灾祸,崔光随时改变态度,不对他们匡救帮助,于是,被天下人所讥笑。他自从得到高官重爵后,很少再推荐别人。他曾向朝廷奏过自己的女婿、彭城人刘敬徽的事,说敬徽在荆州五陇担任守将,女儿跟随丈夫在任所。他因此常常忧虑敌寇去袭击。自己又和女儿南北分离,请求让女婿任徐州长兼别驾,暂时住在京城。孝明帝答应了他的要求。世人因此将他比作张禹。他初任黄门,则辞让给宋弁;任中书监,则辞让给汝南王元悦;任太常,则辞让给刘芳;任少傅,则给元晖、穆绍、甄琛;任国子祭酒,则辞让给清河王元怿、任城王元澄;任车骑、仪同,则辞让给江阳王元继,又辞让给灵太后的父亲胡国珍,都是他观望形势作出的不同选择。所以,人们议论他过于矫情。

他相信佛教,礼拜佛像,诵读佛经,年纪逾老而迷信逾深。终日怡然自得,不再烦恼生气。曾在门下省白天坐着读书,有一只鸽子飞到他的膝前,又飞到他的怀里,沿着胳膊上到他的肩头,过了很久才飞去。僧俗两道有数十人写诗赞颂。每次被和尚、达官贵人邀请讲解《维摩》、《十地经》,听众常常有数百人。

崔亮,字敬儒,清河东武成人,魏中尉崔琰的后代。父亲崔元孙任尚书郎。青州刺史沈文秀反叛,宋明帝派崔元孙讨伐,被沈文秀杀害。

崔亮的母亲房氏带着他到历城投奔叔祖、冀州刺史崔道固。十岁时又依靠叔父崔幼孙。家境贫困,他常租书学习。

当时,陇西人李冲在朝廷掌握大权,崔亮的族兄崔光去投靠他,并对崔亮说:“您怎么能长久地与笔墨纸砚打交道,而不去依附李冲呢?他家里有很多书,借此机会可以阅读。”崔亮答道“:弱弟幼妹在家忍饥受寒,我怎么能扔下他们,独自一个人去享受温饱?我自可以到市上租书,又怎能去他家看他们的脸色呢?”崔光将他的情况告诉给了李冲李冲召见他,问:“你的先人写了一篇《相命论》,读了使人不再产生受利用和驱迫的想法。我把这本书丢失了,你还能记得吗?”崔亮便立即背诵,涕泪齐下,声音和韵调却不改变。李冲十分惊奇,将他接到家中为馆客,又对哥哥的儿子李彦说:“崔光宽厚静雅,你应该把他作为朋友;崔亮清峻透彻,你应该敬重他。这两个人将来都会大有作为。”李冲举荐崔亮为中书博士,转任议郎,不久又迁任尚书二千石。

孝文帝迁都洛阳,想改革旧的制度,重新选拔官吏,对群臣们说:“给我推荐一名吏部郎官,一定要才学和声望都合适的。我给你们三天期限。”过了一天,孝文帝又对大家说“:我已得到了吏部郎官的合适人选,不烦劳你们了。”他赶快征召崔亮任吏部郎。不久,任太子中舍人,迁任中书侍郎,兼尚书左丞。他虽然历任显要职务,但妻子仍亲自料理舂米做饭一类的家务。孝文帝听说后,十分赞许他的清贫。

宣武帝掌管朝政,任崔亮为黄门侍郎,仍兼任吏部郎,被封为青州大中正。崔亮在吏部任职将近十年,廉洁谨慎,明于决断,被尚书郭祚器重,他常说“:不是崔郎中铨选的职官,就不要办理。”不久,他任散骑常侍,仍为黄门侍郎。升任为度支尚书,兼御史中尉。朝廷自从迁都洛阳之后,向四方开疆拓土,又营造洛阳城,费用很大。崔亮任度支尚书,订立规章制度,每年节省数以亿计。又建议修建汴、蔡两条渠,与边境交通运输。朝中的公私大事都依赖他。

侍中、广平王元怀仗着是宣武帝的亲兄弟,不遵守国家法纪,朝廷命崔亮调查处分。宣武帝因而有很长时间禁止元怀与外人接触。后来在一次宴会上,元怀依恃皇帝的关系发泄私愤,想污辱崔亮。崔亮面色严肃地斥责他,并起身到宣武帝面前脱下官帽请求治罪,叩拜后就要出去。宣武帝劝阻说“:元怀性格粗鲁,又喝醉了酒,你都是知道的,又何必这样呢?”便命他重新坐下,让元怀向他谢罪。

崔亮虽然外表端方正直,性情却也随和。宣传左右郭神安很被宣武帝赏识,他把弟弟的事托付崔亮,崔亮将他的弟弟推荐任御史。郭神安因犯罪被关在宫中。宣武帝命兼侍中卢昶宣读圣旨,责备崔亮说:“你是执掌法律的官员,为什么枉法受人请托?”他只有叩头谢罪,却无言对答。转任都官尚书。徐州刺史元日丙为政无方,引起地方骚动,朝廷命崔亮赶快去安抚,崔亮到后,奏报元日丙的罪过当处以大辟,对地方士绅百姓进行慰问安抚,民情很快平静下来。

任安西将军、雍州刺史。州城北面的渭水因水浅不能通船,行人因而受到阻隔。崔亮对僚属们说“:过去杜预在黄河上建造桥梁,何况渭水与黄河不同,魏晋时期,这里又架起过桥梁呢?我今天决定营造桥梁。”大家都说:“水太浅,不能架设浮桥;河水泛滥不定,又不能埋设桥柱,恐怕难以造成。”崔亮说:“过去秦人在咸阳,曾在渭水上架桥,好像是两座楼阁中的通道。这是在柱子上架设。现在,恐怕无法得到这些长大的木柱。”适逢天降大雨,洪水暴涨,漂来数百根长木。用这些作木柱,桥梁便建成了,百姓受益不少,至今,桥仍叫崔公桥。崔亮公正清廉,决断迅速,历任官职都很称职。三辅之地的官民都很敬佩他的德政,宣武帝赞赏他,下诏赐给他衣服、马匹、被褥。后来,又将他的女儿纳为九嫔,任他为太常卿,掌管吏部的事务。

孝明帝初年,他离开京城任定州刺史。南梁左游击将军赵祖悦率军占据硖石,朝廷命他为镇南将军,齐王萧宝夤为镇东将军,章武王元融为安南将军,共同持节,督促各路人马讨伐梁军。崔亮到达硖石,赵祖悦出城迎战,被崔亮打得大败。赵祖悦又在城外设置两道栅栏,想抗拒魏军,被崔亮烧毁攻破。崔亮与李崇约好从水陆两路进攻的日期,他天天率军向敌人进攻,而李崇却爽约不至。等到李平率军到来,李崇才进军,一起打败了硖石的敌兵。崔亮因立有战功,晋号为镇北将军。

李平率部分军队,准备水陆两路一齐进发,进攻淮河堤堰上的敌军。崔亮违拗李平的节制,以有病为由请求回京,人随着奏章一起出发。李平上表奏劾他擅自回京,以至失去了乘胜打击敌人,使水陆两路会合作战的战机,提议将他处死,请朝廷议决。灵太后不同意将他杀死,下诏命他将功折过。李平回到京城,两个人在宫中声色俱厉,争夸功劳。

不久,任殿中尚书,又迁任吏部尚书。这时,羽林军刚害死张彝后不久,灵太后命武官可以依靠资历入选为官。官员的名额少,应选的人很多,前任吏部尚书李韶根据常例选拔人才,百姓大为怨忿。崔亮便奏请朝廷订立标准,不管人的贤能与愚笨,只凭离职的时间为标准。虽然某个官职需要这个人,但离职较晚的人即使有才能,也不能得到这个职务;那些庸碌无能的人,离职时间长的仍可优先被选用。那些长久沉滞的人都称赞这个办法好,而他的外甥、司空咨议刘景安却写信规劝他,说:“殷、周两代让乡间私塾给国家贡献读书人,两汉时由州郡举荐人才,魏、晋因循汉制,又设置中正官,专负察举之责。调查了解察举对象的过去,没有不清楚的。虽然不尽善尽美,但十有六七都选拔得人。而现在朝廷选拔人才,只看他写文章的词藻,不看其中的道理。考察孝廉只评论他的文章句读,不涉及他治国的本领;中正官不考察人才品行的好坏,事业的成败,只去分辨姓氏的高下,以至于使选人取士的道路不畅通,淘汰庸劣卑陋者的标准不准确。舅父你身居铨选人才的机衡要职,应该改弦易张。为什么反而制定离职的年限标准,去限制那些奋发有为的人,天下的读书人谁还厉修学问和名节呢?”

崔亮写信作答,说:“你说的很有道理。前几天定的这个标准,是有一定道理的。现在已被你责怪,千年之后,谁能了解我呢?你静心看我的信,我当给你说清楚。

“我一生六任吏部郎官,三任尚书。对于铨选大权的重要,是十分了解的。但是,古代与今天不同,时代变化,做法也不相同。为什么呢?过去中正官考察人选的才能门第,报告给尚书,尚书根据情况,量人授职,这是将官爵交给天下的贤能俊才之士共同分享啊。我认为那时天下没有遗漏人才,没有滥肆举荐的情况,而你却还说十个人中有六七个是举荐得当的。而今天选拔人才,权力全归尚书,靠一个人的鉴别能力去考察天下的人才,正如刘毅所说的一个吏部尚书,两

单字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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