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颎,字昭玄,一名敏,自言勃海蓚人也。其先因官北边,没于辽左。曾祖皓,以太和中自辽东归魏,官至卫尉卿。祖孝安,位兗州刺史。父宾,仕东魏,位谏议大夫。大统六年,避谗弃官奔西魏,独孤信引宾为僚佐,赐姓独孤氏。及信诛,妻子徙蜀。隋文献皇后以宾父之故吏,每往来其家。宾敏于从政,果敢断决。赐爵武阳县伯,历位齐公宪府长史、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襄州总管府司录,卒于州。及颎贵,开皇中,赠礼部尚书、武阳公,谥曰简。颎少明敏,有器局,略涉文史,尤善词令。初,孩孺时,家有柳树,高百许尺,亭亭如盖。里中父老曰:“此家当出贵人。”年十七,周齐王宪引为记室。袭爵武阳县伯,再迁内史下大夫。以平齐功,拜开府。
隋文帝得政,素知颎强明,久习兵事,多计略,意欲引之入府。遣邗公杨惠谕意,颎承旨忻然,曰:“愿受驱驰。纵公事不成,亦不辞灭族。”于是为府司录。时长史郑译、司马刘昉并以奢纵被疏,帝弥属意于颎,委以心膂。尉迟迥起兵也,帝令韦孝宽伐之,军至河阳,莫敢先进。帝以诸将不一,令崔仲方监之,仲方辞以父在山东。时颎见刘昉、郑译等并无去意,遂自请行,深合上旨。受命便发,遣人辞母云,忠孝不可两兼,歔欷就路。至军,为桥于沁水,贼于上流纵火筏,颎预为土狗以御之。既度,焚桥而战,大破之。军还,侍宴于卧内,帝撤御帷以赐之。进位柱国,改封义宁县公,迁丞相府司马,任寄益隆。及帝受禅,拜尚书左仆射、纳言,进封勃海郡公。朝臣莫与为比,帝每呼为独孤而不名也。颎佯避权势,上表逊位,让于苏威。帝欲成其美,听解仆射。数日,帝曰:“苏威高蹈前朝,颎能举善。吾闻进贤受上赏,宁可令去官!”于是令颎复位。俄拜左卫大将军,本官如故。突厥屡为边患,诏颎镇遏缘边。及还,赐马百疋,牛羊千计。领新都大监,制度多出于颎。颎每坐朝堂北槐树下以听事,其树不依行列,有司将伐之。帝特命勿去,以示后人。其见重如此。又拜左领军大将军。余官如故。母忧去职,二旬,起令视事。颎流涕辞让,不许。
开皇二年,长孙览、元景山等伐陈,令颎节度诸军。会陈宣帝殂,颎以礼不伐丧,奏请班师。萧岩之叛,诏颎绥集江汉,甚得人和。帝尝问颎以取陈之策,颎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土热,水田早熟。量彼收获之际,微征士马,声言掩袭。贼必屯兵御守,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更解甲,再三若此,贼以为常。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我乃济师,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竹茅,所有储积,皆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而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帝用其策,由是陈人益弊。
九年,晋王广大举伐陈,以颎为无帅长史,三军皆取断于颎。及陈平,晋王欲纳陈主宠姬张丽华。颎曰:“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乃命斩之。王甚不悦。及军还,以功加上柱国,进爵齐国公,赐物九千段,定食千乘县千五百户。帝劳之曰:“公伐陈后,人云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所间也。”颎又逊位,优诏不许。
是后右卫将军庞晃及将军卢贲等,前后短颎于帝。帝怒,皆被疏黜。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未几,尚书都事姜晔、楚州行参军李君才并奏称水旱不调,罪由高颎,请废黜之。二人俱得罪而去,亲礼逾密。帝幸并州,留颎居守。及还,赐缣五千匹,行宫一所为庄舍。其夫人贺拔氏寝疾,中使顾问不绝。帝亲幸其第,赐钱百万,绢万匹,复赐以千里马。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言及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臣文吏耳,焉敢与猛将论功!”帝大笑,时论嘉其有让。寻以其子表仁尚太子勇女,前后尝赐,不可胜计。
时荧惑入太微,犯左执法。术者刘晖私于颎曰:“天文不利宰相,可修德以禳之。”颎不自安,以晖言奏之。上厚加赏慰。突厥犯塞,以颎为元帅击破之。又出白道,进图入碛,遣使请兵,近臣言颎欲反,帝未有所答,颎亦破贼而还。
时太子勇失爱,帝潜有废立志,谓颎曰:“晋王妃有神告之,言王必有天下。”颎跪曰:“长幼有序,不可废。”遂止。独孤皇后知颎不可夺,阴欲去之。初,颎夫人卒,后言于帝曰:“高仆射老矣,而丧夫人,陛下何以不为之娶?”帝以后言告颎,颎流涕谢曰:“臣今已老,退朝唯斋居读佛经而已。虽陛下垂哀之深,至于纳室,非臣所原。”帝乃止。至是,颎爱妾产男,帝闻极欢,后甚不悦,曰:“陛下当复信颎邪?始陛下欲为颎娶,颎心存爱妾,面欺陛下,今其诈已见。”帝由是疏颎。
会议伐辽东,颎固谏不可。帝不从,以颎为元帅长史,从汉王征辽东,遇霖潦疾疫,不利而还。后言于帝曰:“颎初不欲行,陛上强之,妾固知其无功矣。”又帝以汉王年少,专委军于颎。颎以任寄隆重,每怀至公,无自疑意。谅所言多不用,因甚衔之。及还,谅泣言于后曰:“免颎杀,幸矣!”帝闻,弥不平。俄而上柱国王积以罪诛,当推覆之际,乃有禁中事,云于颎处得之。帝欲成颎罪,闻此大惊。时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幹、刑部尚书薛胄、户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明颎无罪,帝愈怒,皆以之属吏。自是朝臣莫敢言。颎竟坐免,以公就第。
未几,帝幸秦王俊第,召颎侍宴。颎歔欷悲不自胜,独孤皇后亦对之泣,左右皆流涕。帝谓曰:“朕不负公,公自负朕也。”因谓侍臣曰:“我于高颎胜兒子,虽或不见,常似目前。自其解落,瞑然忘之,如本无高颎。不可以身要君,自云第一也。”顷之,颎国令上颎阴事,称:“其子表仁谓颎曰:“昔司马仲达初托疾不朝,遂有天下。公今遇此,安知非福?”于是帝大怒,囚颎于内史省而鞫之。宪司复奏颎他事,云:“沙门真觉尝谓颎曰:‘明年国有大丧。’尼令晖复云:‘十七、八年,皇帝有大厄。十九年不可过。”帝闻益怒,顾谓群臣曰:“帝王岂可力求。孔丘以大圣之才,作法垂于后代,宁不欲大位邪?天命不可耳。颎与子言,自比晋帝,此何心乎?”有司请斩之,帝曰:“去年杀虞庆则,今兹斩王积,如更诛颎,天下谓我何!”于是除颎名。初,颎为仆射,其母诫之曰:“汝富贵已极,但有斫头耳,尔其慎之!”颎由是常恐祸变。及此,颎欢然无恨色,以为得免祸。
炀帝即位,拜太常卿。时有诏收周、齐故乐人及天下散乐。颎奏:“此乐久废。今若征之,恐无识之徒弃本逐末,递相教习。”帝不悦。帝时侈靡,声色滋甚,又起长城之役。颎甚病之,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监不进,安可复尔!”时帝遇启人可汗恩礼过厚,颎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复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有人奏之,帝以为讪谤朝政,诛之,诸子徙边。
颎有文武大略,明达政务。及蒙任寄之后,竭诚尽节,进引贞良,发天下为己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禽等皆颎所荐,各尽其用,为一代名臣。自余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时致升平,颎之力也。论者以为真宰相。及诛,天下入不伤惜,至今称冤不已。所有奇策良谋及损益时政,颎皆削稿,代无知者。
子盛道,位莒州刺史,徙柳城卒。道弟弘德,封应国公,晋王记室;次弟表仁,勃海郡公。徒蜀郡。
牛弘,字里仁,安定鹑觚人也。其先尝避难,改姓辽氏。祖炽,本郡中正。父元,魏侍中、工部尚书、临泾公,复姓牛氏。弘在襁褓,有相者见之,谓其父曰:“此兒当贵,善爱养之。”及长,须貌甚伟,性宽裕,好学博闻。仕周,历位中外府记室、内史上士、纳言上士,专掌文翰,修起居注。后袭封临泾公,转内史下大夫、仪同三司。开皇初,授散骑常侍、秘书监。弘以典籍遗逸,上表请开献书之路,曰:
昔周德既衰,旧经紊弃。孔子以大圣之才,开素王之业,宪章祖述,制《礼》刊《诗》,正五始而修《春秋》,阐《十翼》而弘《易》道。及秦皇驭宇,吞灭诸侯,先王坟籍,扫地皆尽。此则书之一厄也。汉兴,建藏书之策,置校书之官。至孝成之代,遣谒者陈农求遗书于天下,诏刘向父子雠校篇籍。汉之典文,于斯为盛。及王莽之末,并从焚烬。此则书之二厄也。光武嗣兴,尤重经诰,未及下车,先求文雅。至肃宗亲临讲肄,和帝数幸书林,其兰台、石室、鸿都、东观,秘牒填委,更倍于前。及孝献移都,吏人扰乱,图书缣帛,皆取为帷囊。所收而西,载七十余乘,属西京大乱,一时燔荡。此则书之三厄也。魏文代汉,更集经典,皆藏在秘书,内外三阁,遣秘书郎郑默删定旧文,论者美其硃紫有别。晋氏承之,文籍尤广。晋秘书监荀勖定魏《内经》,更著《新簿》。属刘、石冯陵,从而失坠。此则书之四厄也。永嘉之后,寇窃竞兴,其建国立家,虽传名号,宪章礼乐,寂灭无闻。刘裕平姚,收其图籍,《五经》子史,才四千卷,皆赤轴青纸,文字古拙,并归江左。宋秘书丞王俭依刘氏《七略》,撰为《七志》。梁人阮孝绪亦为《七录》。总其书数,三万余卷。及侯景度江,破灭梁室,秘省经籍,虽从兵火,其文德殿内书史,宛然犹存。萧绎据有江陵,遣将破平侯景,收文德之书及公私典籍重本七万余卷,悉送荆州。及周师入郢,绎悉焚之于外城,所收十才一二。此则书之五厄也。
后魏爰自幽方,迁宅伊洛,日不暇给,经籍阙如。周氏创基关右,戎车未息。保定之始,书止八千,后加收集,方盈万卷。高氏据有山东,初亦采访,验其本目,残阙犹多。及东夏初平,获其经史,四部重杂,三万余卷。所益旧书,五千而已。今御出单本,合一万五千余卷,部帙之间,仍有残缺。比梁之旧目,止有其半。至于阴阳《河洛》之篇,医方图谱之说,弥复为少。
臣以经书自仲尼迄今,数遭五厄,兴集之期,属膺圣代。今秘藏见书,亦足披览,但一时载籍,须令大备。不可王府所无,私家乃有。若猥发明诏,兼开购赏,则异典必致,观阁斯积。
上纳之,于是下诏,献书一卷,赉缣一疋。一二年间,篇籍稍备。进爵奇章公。
三年,拜礼部尚书,奉敕修撰《五礼》,勒成百卷,行于当代。弘请依古制,修立明堂,上议曰:
窃谓明堂者,所以通神灵,感天地,出教化,崇有德。黄帝曰合宫,尧曰五府,舜曰总章,布政兴教,由来尚矣。《周官考工记》曰:“夏后氏代室,堂脩二七,广四脩一。”郑玄注云:“脩十四步,其广益以四分脩之一,则广十七步半也。”“殷人重屋,堂脩七寻,四阿重屋。”郑云:“其脩七寻,广九寻也。”“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南北七筵。五室,凡室二筵。”郑玄云:“此三者,或举宗庙,或举王寝,或举明堂,互言之明其制同也。”马融、王肃、干宝所注,与郑亦异,今不具出。汉司徒马宫议云“夏后氏代室,室显于堂,故命以室。殷人重屋,屋显于堂,故命以屋。周人明堂,堂大于夏室,故命以堂。夏后氏益其堂之广百四十四尺,周人明堂,以为两序间大夏后氏七十二尺。”若据郑玄之说,则夏室大于周堂,如依马宫之言,则周堂大于夏室。后王转文,周大为是。但宫之所言,未详其义。此皆去圣久远,《礼》文残缺,先儒解说,家异人殊。郑注《玉藻》亦云:“宗庙路寝,与明堂同制。”《王制》曰:“寝不逾庙,明大小是同”。今依郑注,每室及堂,止有一丈八尺,四壁之外,四尺有余。若以宗庙论之,袷享之日,周人旅酬六尸,并后褷为七,先公昭穆二尸,先王昭穆二尸,合十一尸,三十六主,及君北面行事于二丈之堂,愚不及此。若以正寝论之,便须朝宴。据《燕礼》:“诸侯宴则宾及卿大夫脱屦升坐。”是知天子宴,则三公九卿并升堂。《燕义》又云:“席小卿次上卿。”言皆侍席。止于二筵之间,岂得行礼?若以明堂论之,总享之时,五帝各于其室。设青帝之位,须于木室内少北西面。太昊从食,坐于其西,近南北面。祖宗配享者,又于青帝南,稍退西面。丈八之室,神位有三,加以簠簋豆笾,牛羊之俎,四海九州美物咸设,复须席上升歌,出樽反坫,揖让升降,亦以隘矣。据兹而说,近是不然。案刘向别录及马宫、祭邕等所见,当时有《古文明堂礼》、《王居明堂礼》、《明堂图》、《明堂大图》、《明堂阴阳》、《太山通义》、《魏文侯孝经传》等,并说古明堂事。其书皆亡,莫得而正。今《明堂月令》者,郑玄云是吕不韦著,《春秋十二纪》之首章,礼家钞合为记。祭邕、王肃云周公作,《周书》有《月令》第五十三,即此也。各有证明,文多不载。束皙以为夏时书。刘瓛云:“不韦鸠集儒者,寻于圣王月令之事而记之。不韦安能独为此记?”今案不得全称周书,亦不可即为秦典,其内杂有虞、夏、殷之法,皆圣王仁恕之政也。蔡邕具为章名,又论之曰:“明堂所以宗祀其祖,以配上帝也。”夏后氏曰代室,殷人曰重屋,周人曰明堂。东曰青阳,南曰明堂,西曰总章,北曰玄堂,内曰太室。圣人南面而听,响明而治,人君之位莫不正焉。故虽有五名,而主以明堂也。制度之数,各有所依。方一百四十四尺,坤之策也,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尺,乾之策也。太庙明堂方六丈,通天屋径九丈,阴阳九六之变,且圆盖方覆,九六之道也。八闼以象卦,九室以象州,十二宫应日辰。三十六户,七十二牖,以四户八牖乘九宫之数也。户皆外设而不闭,示天下以不藏也。通天屋高八十一尺,黄钟九九之实也。二十八柱布四方,四方七宿之象也。堂高三尺,以应三统,四向五色,各象其行。水阔二十四丈,象二十四气,于外,以象四海。王者之大礼也。”观其模范天地,则象阴阳,必据古文,义不虚出。今若直取《考工》,不参《月令》,青阳总章之号不得而称,九月享帝之礼不得而用。汉代二京所建,与此说悉同。
建安之后,海内大乱,魏氏三方未平,无闻兴造。晋则侍中裴頠议“直为一殿,以崇严父之祀,其余杂碎,一皆除之。”宋、齐已还,咸率兹礼,前王盛事,于是不行。后魏代都所造,也自李冲,三三相重,合为九屋。檐不覆基,房间通街,穿凿处多,迄无可取。及迁洛阳,更加营构,五九纷竞,遂至不成。宗祀之事,于焉靡托。
今皇猷遐阐,化覃海外,方建大礼,垂之无穷。弘等不以庸虚,谬当议限。今检明堂必须五室者何?《尚书帝命验》曰:“帝者承天立五府,赤曰文祖,黄曰神斗,白曰显纪,黑曰玄矩,苍曰灵府。”郑玄注曰:“五府与周明堂同矣。”且三代相沿,多有损益,至于五室,确然不变。夫室以祭天,天实有五,若立九室,四无所用。布政视朔,自依其辰。郑司农云:“十二月分在青阳等左右之位”,不云居室。郑玄亦云“每月于其时之堂而听政焉。”《礼图》画个,皆在堂偏,是以须为五室。明堂必须上圆下方者何?《孝经援神契》曰:“明堂者,上圆下方,八窗四达,布政之宫。”《礼记盛德篇》曰:“明堂四户八牖,上圆下方。”是以须为圆方。明堂必须重屋者何?案《考工记》,夏言“九阶,四旁两夹窗,门堂三之二,室三之一。”殷、周不言者,明一同夏制。殷言“四阿重屋,”周承其后不言屋,制亦尽同可知也。其“殷人重屋”之下,本无五室之文。郑注云:“五室者,亦据夏以知之。”明周不云重屋,因殷则有,灼然可见。《礼记明堂位》曰:“太庙,天子明堂。”言鲁为周公之故,得用天子礼乐,鲁之太庙,与周之明堂同。又曰:“复庙重檐,刮楹达响,天子之庙饰。”郑注:“复庙,重屋也。”据庙既重屋,明堂亦不疑矣。《春秋》文公十三年,太室屋坏,《五行志》曰:“前堂曰太庙,中央曰太室,屋其上重者也。”服虔亦云“太室,太庙之上屋也。”《周书·作洛篇》曰:“乃立太庙宗宫路寝明堂,咸有四阿反坫,重亢重廊。”孔晁注云:“重亢,累栋;重廊,累屋也。”依《黄图》所载,汉之宗庙皆为重屋。此去古犹近,遗法尚存,是以须为重屋。明堂必须为辟雍者何?《礼记盛德篇》云:“明堂者,明诸侯尊卑也。外水曰辟雍。”《明堂阴阳录》曰:“明堂之制,周圜行水,左旋以象天,内有太室,以象紫宫。”此则明堂有水之明文也。然马宫、王肃以为明堂、辟雍、太学同处,蔡邕、卢植亦以为明堂、灵台、辟雍、太学同实异名。邕云:“明堂者,取其宗祀之清貌,则谓之清庙,取其正室,则曰太室,取其堂,则曰明堂,取其四门之学,则曰太学,取其周水圜如璧,则曰辟雍,其实一也。”其言别者,《五经通义》曰:“灵台以望气,明堂以布政,辟雍以养老教学。”三者不同。袁准、郑玄亦以为别。历代所疑,岂能辄定?今据《郊祀志》云:“欲为明堂,未晓其制。济南人公玉带上黄帝时《明堂图》,一殿无壁,盖之以茅,水圜宫垣,天子从之。”以此而言,其来则久。汉中元二年,起明堂、辟雍、灵台于洛阳,并别处。然明堂并有璧水,李尤明堂铭曰“流水洋洋”是也。以此须有辟雍。
今造明堂,须以礼经为本。形制依于周法,度数取于《月令》,遗阙之处,参以余书,庶使该详沿革之理。其五室九阶,上圆下方,四阿重屋,四旁两门,依《考工记》、《孝经》说。堂方一百四十四尺,屋圆楣径二百一十六尺,太室方六丈,通天屋径九丈,八闼二十八柱,堂高三尺,四向五色,依《周书月令》论。殿垣方在内,水周如外,水内径三百步,依《太山》、《盛德记》、《观礼经》。仰观俯察,皆有则象,足以尽诚上帝,祗配祖宗,弘风布教,作范于后矣。
上以时事草创,未边制作,竟寝不行。
六年,除太常卿。九年,诏定雅乐,又作乐府歌词,撰定圆丘五帝凯乐,并议乐事。弘上议云:
谨案礼,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周礼》奏黄钟,歌大吕,奏太蔟,歌应钟,皆旋相为宫之义。蔡邕《明堂月令章句》曰:“孟春月则太蔟为宫,姑洗为商,蕤宾为角,南吕为徵,应钟为羽,大吕为变宫,夷则为变徵。他月放此。”故先王之作律吕也,所以辨天地四方阴阳之声。扬子云曰:“声生于律,律生于辰。”故律吕配五行,通八风,历十二辰,行十二月,循环转运,义无停止。譬如立春木王火相,立夏火王土相,季夏余分,土王金相,立秋金王水相,立冬水王木相。递相为宫者,谓当其王月,名之为宫。今若十一月不以黄钟为宫,十三月不以太蔟为宫,便是春木不王,夏土不相。岂不阴阳失度,天地不通哉?刘歆《锺律书》云:“春宫秋律,百卉必凋;秋宫春律,万物必荣;夏宫冬律,雨雹必降;冬宫夏律,雷必发声。”以斯而论,诚为不易。且律十二,今直为黄钟一均,唯用七律,以外五律竟复何施?恐失圣人制作本意。故须依《礼》作还相为宫之法。
上曰:“不须作旋相为宫,且作黄钟一均也。”弘又论六十律不可行:
谨案《续汉书律历志》:“元帝遣韦玄成问京房于乐府。房对:‘受学故小黄令焦延寿。六十律相生之法:以上生下,皆三生二;以下生上,皆三生四。阳下生阴,阴上生阳,终于中吕,十二律毕矣。中吕上生执始,执始下生去灭,上下相生,终于南事,六十律毕矣。十二律之变至于六十,犹八卦之变至于六十四也。冬至之声,以黄钟为宫,太蔟为商,姑洗为角,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应钟为变宫,蕤宾为变徵。此声气之元,五音之正也。故各统一日。其余以次运行,当日者各自为宫,而商徵以类从焉。’房又曰:‘竹声不可以度调,故作准以定数。准之状如瑟,长一丈而十三弦,隐间九尺,以应黄钟之律九寸。中央一弦,下画分寸,以为六十律清浊之节。’执始之类,皆房自造。房云受法于焦延寿,未知延寿所承也。至元和元年,待诏候钟律般肜上言:‘官无晓六十律以准调音者。故待诏严嵩,具以准法教其子宣,愿召宣补学官,主调乐器。’太史丞弘试宣十二律,其二中,其四不中,其六不知何律,宣遂罢。自此律家莫能为准施弦。熹平六年,东观召典律者太子舍人张光问准意。光等不知,归阅旧藏,乃得其器,形制如房书,犹不能定其弦缓急,故史官能辩清浊者遂绝。其可以相传者,唯大榷常数及候气而已。”据此而论,房法汉世已不能行。沈约《宋志》曰:“详案古典及今音家,六十律无施于乐。”《礼》云“十二管还相为宫”,不言六十。《封禅书》云“大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而悲,破为二十五弦。”假令六十律为乐得成,亦所不用,取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之意也。
又议曰:
案《周官》云“大司乐掌成均之法。”郑众注云:“均,调也。乐师主调其音。”《三礼义宗》称“《周官》奏黄钟者,用黄钟为调,歌大吕者,用大吕为调。奏者谓堂下四县,歌者谓堂上所歌。但以一祭之间,皆用二调。”是知据宫称调,其义一也。明六律六吕迭相为宫,各自为调。今见行之乐,用黄钟之宫,乃以林钟为调,与古典有违。案晋内书监荀勖依典记,以五声十二律还相为宫之法,制十二笛。黄钟之笛,正声应黄钟,下徵应林钟,以姑洗为清角。大吕之笛,正声应大吕,下徵应夷则。以外诸均,例皆如是。然今所用林钟,是勖下徵之调。不取其正,先用其下,于理未通,故须改之。
上甚善其议,诏弘与姚察、许善心、何妥、虞世基等正定新乐。是后议置明堂,诏弘条上故事,议其得失。上甚敬重之。
时杨素恃才矜贵,贱侮朝臣,唯见弘未尝不改容自肃。素将击突厥,诣太常与弘言别。弘送素至中门而止,素谓曰:“大将出征,故来叙别,何相送之近也?”弘遂揖而退。素笑曰:“奇章公可谓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亦不以屑怀。寻授大将军,拜吏部尚书。
时帝又令弘与杨素、苏威、薛道衡、许善心、虞世基、崔子发等并召诸儒,论新礼降杀轻重。弘所立议,众咸推服之。及献皇后崩,王公已不下能定其仪注。杨素谓弘曰:“公旧学时贤所仰。今日之事,决在于公。”弘了不辞让,斯须之间,仪注悉备,皆有故实。素叹曰:“衣冠礼乐尽在此矣,非吾所及也!”弘以三年之丧。祥禫具有降杀,期服十一月而练者,无所象法,以闻于帝。帝下诏除期练之礼,自弘始也。
弘在吏部,先德行后文才,务在审慎。虽致缓滞,所有进用,并多称职。吏部侍郎高孝基,鉴赏机晤,清慎绝伦,然爽俊有余,迹似轻薄,时宰多以此疑之。唯弘深识其真,推心任委。隋之选举,于斯为最,时论服弘识度之远。
炀帝之在东宫,数有诗书遗弘,弘亦有答。及嗣位,尝赐弘诗曰:“晋家山吏部,魏代卢尚书,莫言先哲异,奇才并佐余。学行敦时俗,道素乃冲虚,纳言云阁上,礼仪皇运初。彝伦欣有叙,垂拱事端居。”其同被赐诗者,至于文词赞扬,无如弘美。大业二年,进位上大将军。三年,改右光禄大夫。从拜恆岳,坛墠珪币牲牢,并弘所定。还下太行山,炀帝尝召弘入内帐,对皇后赐以同席饮食。其亲重如此。弘谓其子曰:“吾受非常之遇,荷恩深重。汝等子孙,宜以诚敬自立,以答恩遇之隆。”六年,从幸江都,卒。帝伤惜之,赗赠甚厚。归葬安定,赠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文安侯,谥曰宪。
弘荣宠当世,而车服卑俭,事上尽礼,待下以仁,讷于言而敏于行。上尝令宣敕,弘至阶下,不能言,退还拜谢,云并忘之。上曰:“传语小辩,故非宰臣任也。”愈称其质真。大业之代,委遇弥隆。性宽厚,笃志干学,虽职务繁杂,书不释手。隋室旧臣,始终信任,悔吝不及,唯弘一人而已。弟弼,好酒而酗,尝醉射杀弘驾车牛,弘还宅,其妻迎谓曰:“叔射杀牛。”弘闻,无所怪问,直答曰:“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忽射杀牛,大是异事。弘曰:“已知。”颜色自若,读书不辍。其宽和如此。有文集十二卷行于世。
长子方大,亦有学业,位内史舍人。
次子方裕,凶险无仁心,在江都与裴虔通等谋杀逆,事见《司马德戡传》。
李德林,字公辅,博陵安平人。祖寿,魏湖州户曹从事。父敬族,历太学博士、镇远将军。魏静帝时,命当世通人正定文籍,以为内校书,别在直阁省。德林幼聪敏,年数岁,诵左思《蜀都赋》,十余日便度。高隆之见而叹异之,遍告朝士云:“若假其年,必为天下伟器。”鄴京人士多就宅观之,月余车马不绝。年十五,诵《五经》及古今文集,日数千言。俄而该博坟典,阴阳纬候无不通涉。善属文,词核而理暢。魏收尝对高隆之谓其父曰:“贤子文笔,终当继温子升。”隆之大笑曰:“魏常侍殊己嫉贤,何不近比老彭,乃远求温子!”
年十六,遭父艰,自驾灵舆,反葬故里。时严寒,单缞跌足,州里人物由是敬慕之。居贫感轲,母氏多疾,方留心典籍,无复宦情。其后母病稍愈,逼令仕进。齐任城王湝为定州刺史,重其才,召入州馆,朝夕同游,殆均师友。后举秀才,尚书令杨遵彦考为上第,授殿中将军。及长广王作相,引为丞相府行参军。未几,王即帝位,累迁中书舍人,加通直散骑侍郎,别典机密。寻丁母艰,以至孝闻,朝廷嘉之。裁百日,夺情起复,固辞不起。魏收与阳休之论《齐书》起元事,百司会议。收与德林致书往复,词多不载。后除中书侍郎,仍诏修国史,时齐帝留情文雅,召入文林馆,与黄门侍郎颜之推同判文林馆事。累迁仪同三司。
周武帝平齐,遣使就宅宣旨云:“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宜入相见。”仍令从驾至长安,授内史上士,诏诰格式及用山东人物,一以委之。周武谓群臣曰:“我常日唯闻李德林与齐朝作书檄,我正谓其是天上人。岂言今日得其驱使,复为我作文书,极为大异。”神武公纥豆陵毅答曰:“臣闻明主圣王,得骐驎凤皇为瑞,是圣德所感,非力能致之。瑞物虽来,不堪使用。如李德林来受驱策,亦是陛下圣德感致,有大才用,胜于骐驎凤皇远矣。”帝大笑曰:“诚如公言。”宣政末,授御正下大夫。后赐爵成安县男。
宣帝大渐,隋文帝初受顾命,令邗国公杨惠谓德林曰:“朝廷赐令总文武事,今欲与公共成,必不得辞。”德林答曰:“愿以死奉公。”隋文大悦,即召与语。刘昉、郑译初矫诏召隋文受命辅少主,总知内外兵马事。译欲授隋文冢宰,译自摄大司马,昉为小冢宰。德林私启:“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诸军事。”遂以译为相府长史。昉为相府司马,二人由是不平。以德林为相府属,加仪同大将军。
未几而三方构乱,指授兵略,皆与之参详。军书羽檄,朝夕顿至,一日之中,动逾百数。或机速竞发,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郧公韦孝宽为东道元帅,师次永桥,沁水长,孝宽师未得度。长史李询密启:“诸大将受尉迟迥饷金。”隋文得启,以为忧,议欲代之。德林曰:“临敌代将,自古所难,乐毅所以辞燕,马服以之败赵也。公但以一腹心,明于智略,素为诸将所信伏者,速至军所,观其情伪。纵有异意,必不敢动。”隋文曰:“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即令高颎驰驿往军所,为诸将节度,竟成大功。凡厥谋谟,皆此类也。进授丞相府从事内郎。禅代之际,其相国总百揆、九锡殊礼诏策笺表玺书,皆德林之辞也。隋文癸祚之日,授内史令。初,将受禅,虞庆则等劝隋文尽灭宇文氏,德林固争以为不可。隋文怒,由是品位不加,唯依班例,授上仪同,进爵为子。
开皇元年,敕令与太尉于翼、高颎等同修律令。讫,奏闻,别赐骏马及九环金带。五年,敕令撰录作相时文翰,勒成五卷,谓之《霸朝杂集》。隋文省读讫,明旦谓德林曰:“自古帝王之兴,必有异人辅佐。我昨读《霸朝集》,方知感应之理。昨宵恨夜长,不得早见公面。”于是追赠其父定州刺史、安平县公,谥曰孝。隋文后幸鄴,德林以疾不从。敕书追之,后御笔注云:“伐陈事意,宜自随也。”时高颎入京,上语颎曰:“德林若患未堪行,宜自至宅,取其方略。”帝以之付晋王广。
初,大象末,文帝以逆人王谦宅赐之,寻又改赐崔谦,帝令德林自选一好宅并庄店作替。德林乃奏取逆人高阿那卫国县市店八十区为替。九年,车驾幸晋阳,店人表诉,称地是平人物,高氏强夺,于内造舍。上责德林。德林请勘逆人文簿及本换宅之意,上不听,悉追店给所住者。由是嫌之。初,德林称其父为太尉谘议,以取赠官,李元操等阴奏之曰:“德林父终于校书,妄称谘议。”上甚衔之。至是,复庭议忤意,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预计议者,以公不弘耳。朕方以孝理天下,故立五教以弘之。公言孝由天性,何须设教。然则孔子孙当说《孝经》也?又罔冒取店,妄加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今当以一州相遣耳。”因出为湖州刺史。在州逢旱,课人掘井溉田,为考司所贬。岁余,卒官,时年六十一。赠大将军、廉州刺史,谥曰文。将葬,敕令羽林百人,并鼓吹一部,以给丧事,祭以太牢。
德林美容仪,善谈吐,器量沈深,时人未能测。齐任城王湝、赵彦深、魏收、陆仰大相钦重。德林少孤,未有字,魏收谓之曰:“识度天才,必至公辅,吾辄以此字卿。”从宦已后,即典机密,性慎密,尝言古人不言温树,何足称也。少以才学见知,及位望稍高,颇伤自任,争竞之徒,更相谮毁。所以运属兴王,功参佐命,十余年间竟不徙级。所撰文集,勒成八十卷,遭乱亡失,见五十卷行于代。
子百药,博涉多才,词藻清赡。大业末,位建安郡丞。
部分译文
高颎字昭玄,一名敏,自称是渤海蓚人。祖先因在北部边疆做官,死在辽东。曾祖父高詗,太和中从辽东回到魏国,官至卫尉卿。祖父孝安,曾任兖州刺史。
颎父高宾,出仕东魏,官居谏议大夫。大统六年(540),为避谗害弃官投奔西魏,独孤信用高宾为幕僚,赐姓独孤氏。独孤信被杀害,高宾和妻子儿女被徙于蜀。隋文献皇后因为高宾是她父亲的旧属,常常出入于高宾家中。高宾在政事上很机敏,外事果断。赐武阳县伯爵,历任齐公宇文宪府长史、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襄州总管府司录,死于襄州。及高颎显贵后,开皇年间,追赠礼部尚书、武阳公,隘号为简。
高颎自幼聪明敏捷,有大器量,学涉文史,特别擅长辞令。当初,高颎孩提时,家有柳树,高约百尺,宛如伞盖。家乡父老们说“:这一家要出大贵人。”十七岁那年,周齐王宇文宪任命他为记室。袭父爵为武阳县伯,又升任内史下大夫。因平定齐国有功,晋升为开府。
隋文帝执政,平时就知道高颎精明强干,熟悉军事,智多谋广,想要把高颎召入自己府中。派遣邗公杨惠向高颎说明这种意思,高颎得旨后十分高兴,说:“愿效犬马之劳。即使杨公的事不能成功,也不怕灭族之祸。”于是任隋文帝府司录。这时,长史郑译、司马刘窻,都因奢侈纵欲被疏远,文帝更加中意高颎,视为心腹,尉迟迥起兵作乱,文帝令韦孝宽领兵讨伐,大军到了河阳,就没有人敢打头阵了。文帝因诸将不和,命令崔仲方监军,仲方因父亲在山东就推辞了。这时,高颎见刘窻、郑译等人都没有去的意思,就主动请命,正合文帝的意思。高颎受命出发,派人向母亲辞行说:“忠孝不能两全,儿上路时很悲痛。”到了军中,令人在泌水上建桥,贼兵在上游放下水阀,高颎事先令人用堵水的土袋防备。过河之后,焚烧浮桥,率兵力战,大破尉迟迥军。从军中回京,侍宴于卧室中,文帝撤掉御用的帷帐赐给高颎。擢升为柱国,改封为义宁县公,改任丞相府司马,更加得到文帝的信任。
文帝受禅即位,任命高颎为尚书左仆射、纳言,晋爵为渤海郡公。朝臣没有人能和他相比,文帝常常称他为独孤,而不称其名。高颎佯装避讳权势,上表请求辞职,位居苏威之下。文帝想成就他的美名,解除了高颎的仆射之职。过了几天,文帝说:“苏威高居前朝,高颎能够举荐贤才。我听说举荐贤才应该受到很高的奖赏,怎么能够让他辞官呢!”于是令高颎官复原职。很快又拜任左卫大将军。仍兼原职。突厥屡屡侵犯边境,为害边民,诏令高颎镇守边关。还朝时,赐马百匹,牛羊数千。兼任新都大监,朝迁制度多出自高颎。高颎每次朝见都坐在朝堂北边的槐树下,那棵槐树不成行列,有司准备把它砍伐掉。文帝特意命令不要砍伐,留下来给后人做个示范。文帝就是这样看重高颎。又升任左领军大将军,仍兼原职。母丧,为母守丧辞职,过了二十天,文帝令其复职处理事务,高颎痛哭流涕,推辞谦让,未获允许。
开皇二年(582),长孙览、元景山等领兵讨伐陈国,文帝令高颎节制调度诸军。适逢陈宣帝死,高颎因为有不伐丧之礼,请求班师。萧岩叛乱,诏令高颎安抚江汉之地,深得人心。文帝曾经问高颎攻取陈国的方略,高颎说:“江北地寒,收获的时间迟;江南气候热,水田热的早。计算江南收获的季节,稍稍调集一些人马,虚张声势,假装进攻之势。陈兵必定屯兵防守,足可以误其农时。他们把兵聚集起来之后,我方就解甲归田,再三这样,陈兵习以为常。之后我方再调集兵力,他们必定不相信我方会进攻,在他们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我方派大兵渡江,登陆作战,士气更加高涨。再说,江南土层浅,房屋多是用竹子茅草搭起的,储存食物,都不用地窖。秘密派遣人渡江,借风放火,等他们修建好后,再放火焚烧。这样做的话,用不了几年,江南的财力就会耗尽了。”文帝采用高颎的计谋,陈国因此更加穷困。
九年(589),晋王杨广率师大举伐陈,用..为元率府长史,三军的行动皆由高颎裁断。陈国既平,晋王想纳陈后主宠姬张丽华。高颎说:“武王灭殷,杀掉妲己。如今平定陈国,不应该取张丽华。”就下令斩之,晋王很不高兴。大军还朝,因功加上柱国,晋爵为齐国公,赏赐丝帛九千段,确定食禄千乘县一千五百户。文帝犒劳他说:“公伐陈之后,有人说公要造反,朕已经把他杀了。君臣和睦,不是小人能离间得了的。”高颎又一次辞职,诏令不许。
此后,右卫军庞晃和将军卢贲等人,前前后后在文帝面说高颎的不是。文帝大怒,把他们都贬黜了。文帝于是对高颎说“:独孤公像铜镜一样,每磨一次,都更加明亮。”不久,尚书都事姜晔、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一起奏称水旱不调,罪过在于高颎,请求废黜,二人皆获罪免职。文帝和高颎更为亲密。文帝巡幸并州,留高颎守京师。还朝后,赐高颎缣五千匹,行宫一所作为庄舍。其夫人贺拔氏病死,文帝常遣使问讯不绝。文帝亲自到高颎宅第,赐钱百万,绢万匹,又赐给一匹千里马。文帝曾平静地命高颎和贺若弼说一说平定陈国之事,高颎说:“贺若弼先献十条计策,后来又在蒋山苦战破贼。我只是一个文官,怎敢和猛将论功劳大小!”文帝大笑,时论称赞高颎有谦让之德。不久,其子表仁娶太子杨勇之女,前后赏赐的物品很多,无法计算。
当时有荧惑星入太微垣,侵犯左执法。术士刘晖私下对高颎说“:天象对宰相不利,可修德以祈禳之。”高颎惊恐不安,把刘晖的话奏知文帝。文帝厚加赏慰。突厥侵犯边关,文帝命高颎为元帅,抗击突厥军。兵出白道,进入沙漠,遣使入朝请求援兵,近臣说高颎要造反,文帝没有同意增援,高颎也同样大破贼兵,得胜还朝。
这时,太子杨勇失宠,文帝有废立太子的意思,对高颎说:“有神告知晋王妃,说晋王必定享有天下。”高颎跪着说“:长幼有序,太子不可废。”文帝于是就作罢了。独孤皇后知道高颎志不可夺,阴谋除掉高颎。当初,高颎夫人死的时候,皇后对文帝说“:高仆射老了,死了夫人,陛下为何不替他再娶一个呢?”文帝把皇后的话告诉高颎,高颎流泪辞谢道:“臣如今已经老了,退朝后只是斋居读佛经而已。虽然陛下十分哀怜老臣,但若说到另娶妻室,不是老臣的愿望。”文帝于是作罢。到了现在,高颎的爱妾生下一个男孩,文帝听到后很高兴,皇后非常不高兴,说:“陛下还相信高颎吗?当初陛下想给高..娶妻室,高颎心里想着爱妾,当面欺骗陛下,如今他的诡诈已经露出来了。”文帝因此疏远了高颎。
适逢商议讨伐辽东,高颎坚决劝阻。文帝不听,任命高颎为元帅长史,跟从汉王杨谅征讨辽东,遇到阴雨疾役,大军不利而还。皇后对文帝说“:高颎当初就不想去,陛下勉强他去,妾本来就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文帝因汉王年少,把军队都托付给高颎。高颎认为深得信任,心怀公正,从来没有疑虑。杨谅的话多不被采用,非常忌恨高颎。回朝后,杨谅哭着向皇后说:“没有被高颎杀掉,就算是幸运了!”文帝听到后,更加愤愤不平。不久,上柱国王积因罪被杀,审讯的时候,有宫禁之事,说是在高颎那里得知的。文帝想定高颎的罪,听到这些十分震惊。这时,上柱国贺若弼、吴州总管宇文瞖、刑部尚书薛胄、户部尚书斛律孝卿、兵部尚书柳述等人,申明高颎无罪,文帝更加恼怒,把他们都交给有司处置。从此,朝中大臣再没有人敢说话。高颎终于连坐免官,保留爵号。
过了不久,文帝到秦王杨俊的宅第,召高颎来陪宴。高颎痛哭流涕,悲不自胜,独孤皇后亦相对哭泣,手下的人亦皆痛哭。文帝对高颎说:“朕不辜负公,公自辜负朕。”于是对侍臣说“:我对高颎胜似儿子,虽然有时不见,但常常像在眼前。自从他被解职,转眼就忘了,好像本来就没有高颎这个人一样。不可用自己要挟国君,自称天下第一。”此事刚过不久,高颎的属下上告高颎的阴谋之事,称“:其子表仁对高颎说‘:昔日司马仲达开始假装有病,不朝见天子,终于得了天下。公今遇此事,怎么知道不是福气呢?’”于是文帝大怒,把高颎囚禁在内史省审讯。宪司又奏高颎别的事情,说:“僧徒真觉曾经对高颎说:‘明年国家有大丧。’尼令晖又说‘:十七、八年,皇帝有大难。十九年就过不去。’”文帝听后更加恼怒,对群臣说:“帝王岂能凭强力而求。孔子有大圣之才,制定法律流传后代,难道不想为天子?天命不允许。高颎和他儿子说的那些话,自比为晋帝,是何种居心!”有司请斩高颎,文帝说:“去年杀了虞庆则,如今刚杀了王积,若再杀高颎,天下人会怎么说我!”于是就将高颎除名。
当初,高颎任仆射,其母告诫他说:“你的富贵已达到顶点,只是还有杀头的事,你要谨慎啊!”高颎因此常恐发生祸变。等到被除名,高颎面有欢欣,脸无恨色,以为灾祸已经免除。
炀帝即位,任高颎为太常卿。当时有诏令收周、齐原有的乐人和天下散乐。高颎奏道“:这种音乐早就废除了。今天征集,恐怕无识之徒弃本逐末,互相传授。”炀帝不高兴了。炀帝这时奢侈淫靡,沉湎声色,又开始修筑长城。高颎非常不满,对太常丞李懿说:“周天元因喜好音乐而灭亡,殷鉴不远,怎么能够再这样呢!”当时,炀帝对启人可汁恩礼过于优厚,高颎对太府卿何稠说:“这个外族人对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所知甚多,恐怕成为后患。”又对观王杨雄说“:近来朝廷特别没有纲常法纪。”有人把这些话奏知炀帝,炀帝认为这是诽谤朝政,杀了高颎,并把他的几个儿子发配到边疆。
高颎有文韬武略,精通政务,承蒙文帝信任,竭尽忠诚,举荐贤良,以天下为己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禽等人,皆是高颎举荐的,各尽其用,成为一代名臣。其余立功立事,亦是不可胜数。当朝执政近二十年,朝野人士无不赞服,没人议论是非,当时社会升平,靠的是高颎的力量。论者认为高颎是名符其实的宰相。高颎被杀,天下之人无不伤悼,至今仍为高颎鸣冤不止。所有的奇策良谋和时政方略,都是出自高颎之手,当时没有人知道这种情况。
高颎子盛道,官至莒州刺史,发配到柳城,死在那里;盛道弟弘德,封应国公,任晋王记室;次弟表仁,封渤海郡公,并徙于蜀郡。
牛弘字里仁,安定鹑觚人。其先人为了避难,改姓辽氏。祖父炽,本郡中正。父元,任魏侍中、工部尚书,爵临泾公,复本姓牛氏。
弘在襁褓中,有相士见到他,对他的父亲说:“此儿命当大贵,好好地抚养他。”长大后,形貌甚伟,性格宽厚,喜好读书,博闻广识。任职于周朝,历任中外府记室、内史上士、纳言上士,专掌文翰,修起居注。后袭封临泾公,转任内史下大夫、仪同三司。
开皇初年,授散骑常侍、秘书监之职。牛弘因典籍遗落散失,上表请求开献书之路,其表称:
“昔日周德既已衰微,旧经乱弃。孔子凭大圣人的才能,开创大业,制定法令,制《礼》删《》,正五始而修撰《春秋》,阐发《十翼》,弘扬《易》道。及秦始皇统一天下,吞并诸侯,先王典籍,焚毁殆尽。这则是书籍的第一次厄难。汉朝建立,制定藏书的政策,设置校书的官职。到了孝成帝,派遣谒者陈农搜求天下的遗书。诏令刘向父子校勘篇籍。汉朝的典籍文献,到这个时候算是最盛。到王莽末年,全部焚烧。这是书籍的第二次厄难。光武继兴,特别重视经籍诰令,未及下车,先求文雅。到了肃宗,亲临讲舍,和帝数次临幸书林,兰台、石室、鸿都、东观等殿堂,满是书籍,更超过从前。及孝献迁都,吏人扰乱,图书缣帛,都被用作帷帐行囊。收拢起来往西京运的,装了七十多车,逢西京大乱,一时间被烧个净光,这是书籍的第三次厄难。魏文帝代汉自立,重新收集经典,都藏在秘书省,占用了内外三座楼阁,遣秘书郎郑默删定旧有的书籍,论者都称赞其所删优劣有别。晋朝继承魏朝,文章典籍更多。晋秘书监荀勖定《魏内经》,另著《新簿》。逢刘粲、石勒进犯,书籍又在逃遁中丢失。这是书籍的第四次厄难。永嘉之后,寇贼四起,其建立国家,虽传名号,法令礼乐,却寂灭无闻。刘裕平定姚氏,收其图籍,《五经》子史,总共才有四千卷,皆是赤轴青纸,文字古拙,一并归于江南。宋秘书丞王俭依照刘氏《七略》,撰写《七志》。梁人阮孝绪也撰写有《七录》。总计其书数,共三万多卷。及侯景渡江,消灭梁朝,秘书省的经籍虽经过战火,但文德殿内的书籍,依然保存了下来。萧绎占据江陵,派兵将平定侯景之乱,收集文德殿的书籍和公私典籍重本,计有七万余卷,全部送往荆州。及周兵入郢,萧绎把这些书集中在外城焚烧,所剩仅十之一二。这是书籍的第五次厄难。
“后魏自边远之地,迁居伊洛,时间不长,没有什么经籍。周朝创业于关右,战乱不断。周武帝保定初年,书籍仅有八千卷,后来又经搜集,才达到一万卷。高氏在太行山东建立齐国,开始的时候也采访书籍,和原本相比,残缺的特别多。东夏刚刚平安,获得的经籍史册,四部重杂,计有三万多卷。增加的旧书,只有五千卷。现在挑出的单本,合计一万五千多卷,部帙之间,仍有残缺。和梁朝旧有的书目相比,仅有其半数。至于阴阳、《河》、《洛》之类的书籍,医书图谱著作,更加少了。
“臣以为,经书自孔子至今,遭到五次厄难,重新兴集的日子,属于我皇圣世。如今秘书省的藏书,亦足够阅览。但一个时代的书籍,一定要大体具备。不可出现王府没有,私人却有的情况,如果广发诏令,兼以购买奖赏,则必可罗致难得的典籍,满积观阁。”
文帝采纳牛弘的建议,于是颁布诏令,献书一卷,赏缣一匹。一二年的功夫,典籍大体具备。牛弘晋爵为奇章公。
三年,升任礼部尚书,奉旨修撰《五礼》,刻成百卷,流行于世。牛弘请求依照古制,修立明堂。文帝认为各种事情刚刚开始,没有时间修造明堂,竟放下不去实施。
六年,牛弘官任太常卿。九年,诏令制定雅乐,又作乐府歌词,撰定圆丘五帝凯乐,交议制乐事。牛弘上议说:
“谨案《礼》书,五声六律,十二管循还奏出宫调。《周礼》奏黄钟,歌大吕,奏太蔟,歌应钟,都是循还相奏为宫调的意思。蔡邕《明堂月令章句》说“:孟春月则太蔟为宫,姑洗为商,蕤宾为角,南吕为徵。应钟为羽,大吕为变宫,夷则为变徵。别的月份和这一样。”所以,先王制作音乐,是为了区别天地四方阴阳之声。扬子云说“:声生于律,律生于辰。”所以,律吕配合五行,沟通八风,经历十二时辰,行于十二月份,循环运转,决无停止的时候。譬如立春木王火相,立夏火王土相,季夏之末,土王金相,立秋金王水相,立冬水王木相。依次为宫者,是说当其王月,名之为宫,如今十一月不用黄钟为宫,十二月不用太蔟为宫,就是因为春木不王,夏土不相。这岂不就是阴阳失调、天地不能交通吗?刘歆《钟律书》说:“春宫秋律,百花必定周彡零;秋宫春律,万物必然茂盛;夏宫冬律,必有大雨冰雹;冬宫夏律,必定雷声大震。”据此而论,律吕和阴阳天地的关系确实是不能改变的。况且律有十二,如今仅用黄钟调节,使用的只有七律,其他五律究竟再用于什么地方呢?这恐怕已失去了圣人制作音乐的意思。因此,必须根据《礼》书,重新制作循环为宫之法。”
皇上说:“不必制作循环为宫之法,只制作黄钟这一种调乐器就可以了。”牛弘又论六十律不可行:
“谨案《续汉书·律历志》‘:元帝派遣韦玄成在音乐官署问京房。京房回答说“:我师承已故小黄令焦延寿。六十律相生的方法是:用上生下,都是三生二;用下生上,都是三生四。阳下生阴,阴下生阳,至中吕而终,十二律就完了。中吕上生执始,执始下生去灭,上下相生,至南事而中,六十律就尽了。十二律变为六十律,就像八卦变成六十四卦一样。冬至那天的声音,以黄钟为宫,太蔟为商,始洗为角,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应钟为变宫,蕤宾为变徵。这是声气的开始,五音的发端。因此各统一日,其余的按次序运行,所当之日自己为宫,商徵因类相从。”京房又说“:竹器之声不能用来测度调值,所以就制作准来确定调值数。准这种乐器形状像瑟,长一丈,十三根弦,距饰物处九尺,用来对应黄钟之律九寸。中央一根弦下,刻有分寸,用来作为六十律清浊的节拍。”执始一类律吕名称,都是京房自己制造的。京房说他师承焦延寿,不知焦延寿师承的是谁。到了元和元年(84),待诏侯钟殷肜上书说:“朝廷官员没有人懂得用准这种乐器调节六十律的调值。因此待诏严嵩,请求用准法教授他的儿子严宣,希望召严宣补学官,主持调节乐器。”太史丞弘用十二律考试严宣,二律相符,四律不符,其余六个不知是什么律,严宣于是作罢。自此以后,音乐家再也无人能够调节准这种乐器。熹平六年(177),东观召见主管音乐的太子舍人张光,询问准这种乐器的调制。张光等人不知道,回去翻检旧藏的乐器,找到了准,形状制作和京房记载的一样,还是不能确定其弦的缓急,因此,史官能辨识准音清浊的人就没有了。可以相传的,只有大榷常数和候气。’据此而论,京房的六十律相生之法,汉代已不能流行了。沈约《宋志》说‘:详案,古典和今天的音乐家,已无能把六十律用于音乐的人。’《礼》云‘:十二管循环奏出宫调。’不说六十。《封禅书》说‘:大帝使素女弹五十弦瑟而悲伤,破为二十五弦。’假使六十律能够成乐,也会有些不用,取的就是大乐必然省易,大礼必然简易的意思。”
又论道:
“案《周官》说:‘大司乐主管成均之法。’郑众注说:‘均,就是音调。乐师主管调节它的音调。’《三礼义宗》称:‘《周官》奏黄钟,是用黄钟为调,歌大吕,是用大吕为调。奏说的是堂下四处悬挂,歌说的是堂上所唱。只是在同一次祭祀的时候,二调皆用。’因此可知,根据宫来确定调,意思是一样的。阐明六律六吕相互为宫,各自为调。如今流行的音乐,用黄钟为宫,则就用林钟为调,与古制不同。案,晋内书监荀勖根据典籍记载,用五声十二律循环为宫之法,制成十二笛。黄钟之笛,正声与黄钟相应,下徵与林钟相应,把姑洗作为清角。大吕之笛,正声与大吕相应,下徵与夷则相应。其他各种音调,都像这样。然而,如今用的林钟,是荀勖的下徵调式。不用其正,先用其下,于理不通,因此必须改正。”
皇上认为牛弘的建议很好,诏令牛弘与姚察、许善心、何妥、虞世基等人订正确立新乐。之后,议论设置明堂,诏令牛弘条陈上代故事,论其得失。皇上非常敬重牛弘。
当时,杨素恃才矜持骄贵,轻贱侮辱朝中大臣,只有见到牛弘,未曾不改变面容,恭恭敬敬。杨素将去征伐突厥,到太常府与牛弘话别。牛弘送杨素到中门就止步了,杨素对牛弘说:“我身为大将,出征突厥,所以特意来话别,为何送这么近?”牛弘就拜揖而退。杨素笑着说“:奇章公真正可以说是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牛弘也不在意。很快,授大将军之职,任吏部尚书。
当时,文帝又令牛弘与杨素、苏威、薛道衡、许善心、虞世基、崔子发等人,一同召集众儒生,讨论新礼降杀轻重的问题,牛弘的议论,众人都很佩服。献皇后死,王公以下大臣不能确定用何礼仪制度。杨素对牛弘说:“公学通古今,众贤敬仰。如今这件事情,就取决于您了。”牛弘一点也不推让,不大一会儿,礼仪制度全部确定了,且都有过去的实例。杨素感慨道:“衣冠礼乐都在这里了,不是我所能及的。”牛弘以为服丧三年,祥礻覃之祭的用具应减少,期服十一个月而服练,没有什么依据,就把这种想法上奏文帝。文帝下诏除期练之礼,自牛弘开始。
牛弘任吏部尚书,选拔人才先德行而后文才,十分审慎。虽然选才有时迟缓,但所选用之人,大都称职。吏部侍郎高孝基,识鉴快捷机敏,清正谨慎,无人可比,然而豪爽有余,显得有点轻薄,当时的宰相们多因此怀疑他是否胜任。只有牛弘真正认识其人,真诚地委之以重任。隋朝的选举,这个时候最好,时论甚为佩服牛弘见识深远。
炀帝为东宫太子时,多次有诗书赠牛弘,牛弘也有答和。炀帝继位,曾赐牛弘诗说“:晋家山吏部,魏代卢尚书。莫言先哲异,奇才并佐余。学行敦时俗,道素乃冲虚。纳言云阁上,礼仪皇运初。彝伦欣有叙,垂拱事端居。”一同得到赐诗的人,赞扬的文词,没有人能像牛弘这样,受到如此的赞美。大业二年,晋位上将军。三年,改任右光禄大夫。跟从炀帝拜南岳恒山,拜祭所需的物品,都是牛弘确定的。还下太行山,炀帝曾召牛弘入内帐,当皇后之面赐同席饮食。其亲宠重用如此!牛弘对他的儿子说“:我受到非同寻常的礼遇,承恩深重。你们这些子孙,应该以诚敬自立,报答皇上丰隆的恩遇。”六年,跟随炀帝巡幸江都,死于途中。炀帝伤心痛惜,追赠非常丰厚。归葬安定,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光禄大夫、文安侯,谥号为宪。
牛弘一世荣宠,但是车马服饰卑微节俭,事上尽礼,待下宽仁,说的少,做的多。皇上曾令他宣读敕书,牛弘到了台阶下,没有宣读,退回拜谢,说把敕书上的话都忘掉了。皇上说“:宣旨之类的小事,本来就不是宰相们的事。”更加赞扬牛弘诚厚耿直。炀帝的时候,委任恩遇更为丰隆。牛弘性格宽厚,笃志好学,虽公务繁忙驳杂,而书却不离手。隋朝的旧臣,始终受到信任,而又没有悔恨的,只有牛弘一个人。其弟牛弼,好酒而又酗酒,曾经醉酒射死了牛弘的驾车牛。牛弘回到家里,妻子迎上前说:“叔叔射死了牛。”牛弘听到后,没作任何怪问,直接答道“:作牛肉脯。”坐下后,妻子又说:“叔叔忽然射死了牛,真是怪事。”牛弘说“:已经知道了。”神色自如,读书不止。牛弘宽厚和气如此。有文集十二卷流行于世。
李德林字公辅,博陵安平人。祖父李寿,任魏湖州户曹从事,父敬族,历任太学博士、镇远将军。魏静帝时,命当世学问渊博之人订正文献图籍,任内校书,供职于直阁省。
李德林自幼聪明机敏,年仅数岁,诵读左思《蜀都赋》,十多天就会背诵了。高隆之见了,大为惊奇,告诉满朝文士说“:待他长大后,肯定是天下了不起的人物。”邺京人士多到李德林家宅来看他,一个多月里,车马不绝。十五岁时,背诵《五经》和古今文集,每日几千字。很快就博览经史典籍,阴阳纬候之书亦是无不涉猎。很会写文章,文词核实,理义通畅。魏收曾当着高隆之的面对李德林的父亲说:“你儿子的文章才华,终会继承温子升,成为文章大家。”高隆之大笑道“:魏常待这么妒嫉贤才,为何不近比老彭,却要远比温子升呢?”
李德林十六岁时死了父亲,自己驾着灵车,归葬家乡。时值严冬,李德林穿着单薄的孝服,赤着脚,州里人们看到后,更加敬慕他。李德林贫穷坎坷,母亲多病,就居家读书,没有去做官的意思。后来,母亲的病稍稍好一些,就被逼令出去做官。齐任城王高氵皆任定州刺史,看重他的才能,召入州馆,朝夕同游,像师生朋友一样。
后举秀才,尚书令杨遵彦考试定为优秀,授李德林殿中将军之职。长广王任丞相时,任命李德林为丞相府行参军。不久,长广王即皇帝位,李德林累迁中书舍人,加授通直散骑侍郎,另掌机密要务。遭母丧,因十分孝顺而闻名,得到朝廷的嘉奖。守丧百日,朝廷强令复职,李德林坚辞不起。魏收与阳休之讨论《齐书》起元之事,百司会同讨论。魏收和李德林书信来往,商议此事,词多不载。后任中书侍郎,仍诏令修撰国史。其时齐帝留意文章雅事,召李德林入文林馆,与黄门侍郎颜之推同判文林馆事。多次升迁至仪同三司。
周武帝平定齐国,派遣使者到李德林宅第宣读圣旨说:“平定齐国的用意,只在于你,应入京相见。”就命令李德林跟随车驾到长安,授任内史上士,诏书诰命的格式和擢用山东人物一类的事情,都委托给李德林。周武帝对群臣说“:我往日听说李德林为齐朝草撰书檄,我只说他是天上之人。岂知今天为我所用,又替我作文书,大是奇异。”神武公纥豆陵毅回答说:“臣听说,圣明的君主得到麒麟凤凰这样的祥瑞之物,是圣德所感而致,不是人力能令他们来的。祥瑞之物虽来,却是不能使用。像李德林这样来受驱使,也是陛下圣德感化的结果,有大才使用,远胜于麒麟凤凰这些祥瑞。”武帝大笑道:“确实像你说的。”宣政年末,授李德林御正下大夫之职。后又赠爵成安县男。
宣帝病危,隋文帝初受天子遗诏,令邗国公杨惠对李德林说“:朝廷赐命总揽文武之事,如今想和您共同理政,请您一定不要推辞。”德林答道“:愿以死奉公。”隋文帝非常高兴,即召李德林叙话。刘窻、郑译当初假传圣旨,召隋文帝受命辅助少主,总管内外兵马事务。郑译想授隋文帝宰相之职,自摄大司马之职,刘窻任小冢宰。李德林私下告诉隋文帝说:“应任大丞相,假黄钺,都督内外诸军事。”于是隋文帝就任命郑译为相府长史,刘窻为相府司马,二人因此愤愤不平。任命李德林为相府属,加授仪同大将军。
不久,三方乱起,指挥调度兵马之事,隋文帝都是和李德林商议。军书羽檄,早晚不断,一天之内,动辄超过百数。有时各种书檄急待发出,李德林就口授数人,头绪繁多,却用不着修改。郧公韦孝宽任东道元帅,大军到了永桥,沁水暴涨,孝宽的军队不能渡河。长史李询秘密告诉隋文帝说“:诸位大将都接受了尉迟迥的贿赂。”隋文帝听说后,甚是忧虑,商议派人取代韦孝宽。李德林说“:临敌易将,自古以来都是件难事,乐毅就是因为临阵易将才离开了燕国,马服君也因临阵易将使赵国被打败。您只要派一个明于智略又平素为诸将所信服的心腹之人,迅速赶到韦帅大军的驻地,观察一下真假虚实。诸将即使有其他想法,也必定不敢有什么举动。”隋文帝道“:公不说这番话,几乎坏了大事!”即令高赹迅速赶到大军驻地,节制调度诸将,终于大获成功。李德林所献的谋略,都是这一类的。
晋升为丞相府从事内郎。隋文帝禅代之际,其总百揆、九锡殊礼诏策笺表玺书等,皆出自李德林之手。隋文帝即位那天,任命李德林为内史令。当初,文帝将要禅代时,虞庆则等人劝隋文帝杀尽宇文氏,李德林坚决争辩,认为不可那样做。隋文帝恼怒李德林,因此不给他加官晋爵,只是按朝班旧例,授职上仪同,晋爵位为子。
开皇元年(581),敕令李德林与太尉于翼、高赹等人同修律令。律令修讫,奏闻文帝,特赐骏马和九环金带。五年(585),敕令李德林撰写隋文为丞相时的文章,刻成五卷,取名为《霸朝杂集》。隋文帝阅读过之后,次日天明对李德林说:“自古以来,帝王之兴必定有异人辅佐。我昨天读《霸朝集》,才知道天人感应的道理。昨天夜晚只恨夜太长,不能早一点与公相见。”于是追赠李德林父为定州刺史、安平县公,谥号为孝。隋文帝后临幸邺城,李德林因病没有跟随而去。敕令随后跟上,后面御笔注道:“征伐陈国之事,意欲相商,应随后而至。”这时,高赹回京师,文帝告诉高赹说:“李德林若病重不能远行,应该亲自到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