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翃兄翊
郗士美李鄘子柱柱子磎
辛秘马扌韦弘景王彦威
王翃,太原晋阳人也。兄翊,乾元中累官至京兆少尹。性谦柔,淡于声利。自商州刺史迁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观察等使。入朝,充北蕃宣慰使,称职。代宗素重之,及即位,目为纯臣。迁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居宪司,虽不能举振纲条,然以谨重知名。大历二年卒。
翊为侍郎时,翃自折冲授辰州刺史,迁朗州,有威望智术,所莅立名。大历五年迁容州刺史、容管经略使。
自安、史之乱,频诏征发岭南兵募,隶南阳鲁炅军。炅与贼战于叶县,大败,余众离散。岭南溪洞夷獠,乘此相恐为乱,其首领梁崇牵,自号“平南十道大都统”。及其党覃问等,诱西原贼张侯、夏永攻陷城邑,据容州。前后经略使陈仁琇、李抗、侯令仪、耿慎惑、元结、长孙全绪等,虽容州刺史,皆寄理藤州,或寄梧州。
及翃至藤州,言于众曰:“吾为容州刺史,安得寄理他邑!”乃出私财募将健,许奏以好爵,以是人各尽力。不数月,斩贼魁欧阳珪。驰于广州,见节度使李勉,求兵为援。勉曰:“容州陷贼已久,群獠方强,卒难图也。若务速攻,只自败耳,郡不可复也。”翃请曰:“大夫如未暇出师,但请移牒诸州,扬言出千兵援助,冀藉声势,成万一之功。”勉然之。翃乃以手札告谕义州刺史陈仁璀、藤州刺史李晓庭等,同盟约讨贼。翃复募三千余人。力战,日数合。节度使牒止翃用兵。翃虑惑将士,匿其牒,奋起士卒,大破贼数万众,擒其帅梁崇牵。贼遁数百里外,尽复容州故境。翃发使以闻,奏置顺州,以遏余寇。前后大小百余战,生擒贼帅上献者七十余人。累加银青光禄大夫、兼御史中丞,充招讨处置使。
翃又令其将张利用、李实等分兵讨袭西原。遂收复郁林诸州,部内渐安。后因哥舒晃杀节度使吕崇贲,岭南复乱。翃遣大将李实悉所管兵赴援广州。西原贼率覃问复招合夷獠曰:“容州兵马尽赴广州,郡可图也。”于是悉众来袭。翃知其来,伏兵御之,生擒覃问,其众大败。代宗闻而壮之,遣中使慰劳,加金紫光禄大夫。
时西蕃入寇河中,元帅郭子仪统兵备之。乃征翃为河中少尹,充节度留后,领子仪之务。有悍将凌正者,横暴扰军政,约其徒夜噪斩关以逐翃。有告者,翃缩夜漏数刻,以差其期。贼惊而遁,卒诛正,军城乂安。
历汾州刺史、京兆尹。属发泾原兵讨李希烈,军次浐水。翃备供顿,肉败粮臭,众怒以叛。翃奔至奉天,加御史大夫,改将作监,从幸山南。车驾还京,改大理卿。出为福州刺史、福建观察使,入为太子宾客。
贞元十二年,检校礼部尚书,代董晋为东都留守,判尚书省事、东畿汝防御使。凡开置二十余屯,市劲筋良铁以为兵器,简练士卒,军政颇修。无何,吴少诚阻命,翃赋车籍甲,不待完缮,东畿之人赖之。十八年卒,时七十余,赠礼部尚书。
郗士美,字和夫,高平金乡人也。父纯,字高卿,为李邕、张九龄等知遇,尤以词学见推。与颜真卿、萧颖士、李华皆相友善。举进士,继以书判制策,三中高第,登朝历拾遗、补阙、员外、郎中、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处事不回,为元载所忌。鱼朝恩署牙将李琮为两街功德使。琮暴横,于银台门毁辱京兆尹崔昭。纯诣元载抗论,以为国耻,请速论奏。载不从,遂以疾辞。退归东洛凡十年,自号“伊川田父。”清名高节,称于天下。及德宗即位,崔祐甫作相,召拜左庶子、集贤学士。到京,以年老乞身,表三上。除太子詹事致仕,东归洛阳。德宗召见,屡加褒叹,赐以金紫。公卿大夫皆赋诗祖送于都门,搢绅以为美谈。有文集六十卷行于世。
士美少好学,善记览。父友颜真卿、萧颍士辈尝与之讨论经传,应对如流。既而相谓曰:“吾曹异日,当交于二郗之间矣。”未冠,为阳翟丞。李抱真镇潞州,辟为从事,雅有参赞之绩。其后易二帅,皆诏士美佐之。
由坊州刺史为黔州刺史、兼御史大夫、持节黔中经略招讨观察盐铁等使。时溪州贼帅向子琪连结夷獠,控据山洞,众号七八千。士美设奇略讨平之。诏书劳慰,加检校右散骑堂侍,封高平郡公,再迁京兆尹。每别殿延问,必咨访大政。出为鄂州观察使。
贞元十八年,伊慎有功,特授安黄节度。二十年,慎来朝,其子宥主留事,朝廷未能去。会宥母卒于京师,利主军权,不时发丧。士美命从事托以他故过其境。宥果迎之,告以凶问,先备肩篮,即日遣之。
元和五年,拜河南尹。明年三月,检校工部尚书、潞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昭义节度。前政之丰给浮费,至皆减损,号令严肃。
及朝廷讨王承宗,士美遣兵马使王献领劲兵一万为先锋。献凶恶恃乱,逗挠不进;遽令召至,数其罪斩之。下令曰:“敢后出者斩!”士美亲鼓之。兵既合,而贼军大败,下三营,环柏乡,屡以捷闻。上大悦曰:“吾故知士美能办吾事。”于时四面七、八镇兵共十余万,以环镇、冀,未有首功,多犯法。士美兵士勇敢畏法,威声甚振。承宗大惧,指期有破亡之势,会诏班师,至今两河间称之。
十二年,以疾征为工部尚书。稍间,拜忠武节度使、检校刑部尚书。至镇逾月,寝疾。元和十四年九月卒,年六十四。赠尚书左仆射,谥曰景。
士美善与人交,然诺之际豁如也,当时名称翕然。
李鄘,字建侯,江夏人。北海太守邕之侄孙。父暄,官至起居舍人。鄘大历中举进士,又以书判高等,授秘书正字。为李怀光所辟,累迁监察御史。及怀光据蒲津叛,鄘与母、妻陷贼中。恐祸及亲,因伪白怀光曰:“兄病在洛,请母往视之。”怀光许焉,且戒妻子无得从。鄘皆遣行。后怀光知,责之。对曰:“鄘名隶军籍,不得随侍老母,奈何不使妇随姑行也。”怀光无以罪之。时与故相高郢同在贼廷,乃密奏贼军虚实及攻取之势。德宗赐手诏以劳之。后事泄,怀光严兵召郢与鄘诘责。鄘词激气壮,三军义之。怀光不敢杀,囚之狱中。怀光死,马燧就狱致礼,表为河东从事。寻以言不行,归养洛中。襄州节度使嗣曹王皋致礼延辟,署从事,奏兼殿中侍御史。入为吏部员外郎。
徐州张建封卒,其子愔为将校所迫,俾领军务。诏择临难不慑者,即其军以谕之,遂命鄘为徐州宣慰使。鄘直抵其军,召将士,传朝旨,陈祸福,脱监军使桎梏,令复其位。凶党不敢犯。及愔上表称兵马留后,鄘以为非诏令所加,不宜称号,立使削去,方受其表。迁吏部郎中。
顺宗登极,拜御史中丞,迁京兆尹、尚书右丞。元和初,以京师多盗,复选为京兆尹,擒奸禁暴,威望甚著。寻拜检校礼部尚书、凤翔尹、凤翔陇右节度使。是镇承前命帅,多用武将,有“神策行营”之号。初受命,必诣军修谒。鄘既受命,表陈其不可,诏遂去“神策行营”字,但为凤翔陇右节度。未几,迁镇太原,入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诸道盐铁转运使。
五年冬,出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鄘前在两镇,皆以刚严操下,遽变旧制,人情不安,故未几即改去。至淮南数岁,就加检校左仆射,政严事理,府廪充积。
及王师征淮夷,郓寇李师道表里相援。鄘发楚、寿等州二万余兵,分压贼境,日费甚广,未尝请于有司。时宪宗以兵兴,国用不足,命盐铁副使程异乘驿谕江淮诸道,俾助军用。鄘以境内富实,乃大籍府库,一年所蓄之外,咸贡于朝廷。诸道以鄘为倡首,悉索以献,自此王师无匮乏之忧。
先是,吐突承璀监淮南军,贵宠莫贰。鄘亦以刚严素著,而差相敬惮,未尝稍失。承璀归,遂引以为相。十二年,征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鄘出入显重,素不以公辅自许,年侵势过,颇安外镇。登祖筵,闻乐而泣下,曰:“宰相之任,非吾所长也。”行颇缓,至京师,又辞疾归第。既未朝谒,亦不领政事,竟以疾辞,改授户部尚书。俄换检校左仆射,兼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寻以太子少傅致仕。元和十五年八月卒,赠太子太保,谥曰肃。
鄘强直无私饰,与杨凭、穆质、许孟容、王仲舒友善,皆任气自负。然鄘当官严重,为吏以峻法立操,所至称理,而刚决少恩。镇扬州七年,令行禁止。擒擿生杀,一委军吏,参佐束手,居人颇陷非法,物议以此少之。子柱,官至浙东观察使。
柱子磎,字景望,博学多通,文章秀绝。大中十三年,一举登进士第。归仁晦镇大梁,穆仁裕镇河阳,自监察、殿中相次奏为从事。入为尚书水部员外郎,累迁吏部郎中,兼史馆修撰,拜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广明中,分司洛下。遇巢、让之乱,逃于河桥。光启中,避乱淮海,有伪襄王诏命,磎皆不从。
王铎镇滑台,杖策诣之。铎表荐于朝。昭宗雅重之,复召入翰林为学士,拜户部侍郎,迁礼部尚书。
景福二年十月,与韦昭度并命中书门下平章事。宣制日,水部郎中、知制诰刘崇鲁掠其麻哭之,奏云:“李磎奸邪,挟附权幸,以忝学士,不合为相。”时宰臣崔昭纬与昭度及磎素不相协,密遣崇鲁沮之也,乃左授太子少师。磎因上十章及《纳谏论》三篇自雪,且数崇鲁之恶。议者重其才而鄙其讼。昭宗素爱其才,而急于大用。至乾宁初,又上第十一表,乃复命为相。数月,与昭度同为王行瑜等所杀。
磎自在台省,聚书至多,手不释卷,时人号曰“李书楼”。所撰文章及注解书传之阙疑,仅百余卷,经乱悉亡。王行瑜死,德音昭雪,赠司徒,谥曰文。
子沇,字东济,有俊才。与父同日遇害,诏赠礼部员外郎。
辛秘,陇西人。少嗜学。贞元年中,累登《五经》、《开元礼》科,选授华原尉,判入高等,调补长安尉。高郢为太常卿,嘉其礼学,奏授太常博士。迁祠部、兵部员外郎,仍兼博士。山陵及郊丘二礼仪使,皆署为判官。当时推其达礼。
元和初,拜湖州刺史。未几,属李锜命,将收支郡,遂令大将监守五郡。苏常杭睦四州刺史,或以战败,或被拘执。贼党以秘儒者,甚易之。秘密遣衙门将丘知二勒兵数百人,候贼将动,逆战大破之。知二中流矢坠马,起而复战,斩其将,焚其营,一州遂安。贼平,以功赐金紫,由是佥以秘材堪将帅。
及太原节度范希朝领全师出讨王承宗,征秘为河东行军司马,委以留务。寻召拜左司郎中,出为汝州刺史。
九年,征拜谏议大夫,改常州刺史,选为河南尹。莅职修政,有可称者。
十二年,拜检校工部尚书,代郗士美为潞州大都督府长史、御史大夫,充昭义军节度、泽潞磁洺邢等州观察使。是时以再讨王承宗,泽潞压境,凋费尤甚。朝议以兵革之后,思能完复者,遂以命秘。凡四岁,府库积钱七十万贯,餱粮器械称是。
及归,道病,先自为墓志。将殁,又为书一通,命缄致几上。其家发之,皆送终遵俭之旨。久历重任,无丰财厚产,为时所称。元和十五年十二月卒,年六十四。赠左仆射,谥曰昭。
马扌,字会元,扶风人。少孤贫好学。性刚直,不妄交游。贞元中,姚南仲镇滑台,辟为从事。南仲与监军使不叶,监军诬奏南仲不法。及罢免,扌坐贬泉州别驾,监军入掌枢密。福建观察使柳冕希旨欲杀扌,从事穆赞鞫扌,赞称无罪,扌方免死。后量移恩王傅。
元和初,迁虔州刺史。四年,兼御史中丞,充岭南都护、本管经略使。扌敦儒学,长于政术。在南海累年,清廉不挠,夷獠便之。于汉所立铜柱之处,以铜一千五百斤特铸二柱,刻书唐德,以继伏波之迹。以绥蛮功,就加金紫。
八年,转桂州刺史、桂管经略观察使,入为刑部侍郎。裴度宣慰淮西,奏为制置副使。吴元济诛,度留扌蔡州,知彰义军留后。寻检校工部尚书、蔡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淮西节度使。扌以申、光、蔡等州久陷贼寇,人不知法,威刑劝导,咸令率化。奏改彰义军曰淮西,贼之伪迹,一皆削荡。
十三年,转许州刺史、忠武军节度、陈许溵等州观察处置等使。明年,改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等使。
十四年,迁检校刑部尚书、郓州刺史、天平军节度、郓曹濮等州观察等使,就加检校尚书左仆射。入为户部尚书。长庆三年卒,赠右仆射。
扌理道素优,军政多暇,公务之余,手不释卷。所著《奏议集》、《年历》、《通历》、《子钞》等书百余卷,行于世。
韦弘景,京兆人,后周逍遥公夐之后。祖嗣立,终宣州司户。父尧,终洋州兴道令。弘景贞元中始举进士,为汴州、浙东从事。
元和三年,拜左拾遗,充集贤殿学士,转左补阙。寻召入翰林为学士。普润镇使苏光荣为泾原节度使,弘景草麻,漏叙光荣之功,罢学士,改司门员外郎,转吏部员外、左司郎中,改吏部度支郎中。张仲方贬李吉甫谥,上怒,贬仲方。弘景坐与仲方善,出为绵州刺史。宰相李夷简出镇淮南,奏为副使,赐以金紫。入为京兆少尹,迁给事中。
刘士泾以驸马交通邪幸,穆宗用为太仆卿。弘景与给事薛存庆封还诏书,谕士泾曰:“伏以司仆正卿,位居九列。在周之命,伯冏其人,所以惟月膺名,象河称重。汉朝亦以石庆之谨愿,陈万年之行洁,皆践斯职,谓之大僚。今士泾戚里常人,班叙散秩,以父任将帅,家富赀财,声名不在于士林,行义无闻于朝野,忽长卿寺,有渎官常。以亲则人物未贤,以勋则宠待常厚,今叨显任,诚谓谬官。《传》曰:‘惟名与器,不可假人。’盖士泾之谓。臣等职司违失,实在守官。其刘士泾新除太仆卿敕,未敢行下。”穆宗遣宰臣宣谕,弘景等固执如前。宰臣不得已,改卫尉少卿。穆宗复遣谕弘景曰:“士泾父昌有边功,士泾为少列十余年,又尚云安公主,宜有加恩。朕思赏劳睦亲之意,竟行前命。”穆宗怒,乃令弘景使安南、邕、容宣慰,时认翕然推重。
时萧俛以清直在位,弘景议论,常所辅助。迁刑部侍郎,转吏部侍郎,铨综平允,权邪惮其严劲,不敢干以非道。掌选二岁,改陕虢观察使。岁满,征拜尚书左丞,驳吏部授官不当者六十人。弘景素以鲠亮称,及居纲辖之地,郎吏望风修整。会吏部员外郎杨虞卿以公事为下吏所讪,狱未能辨,诏下弘景与宪司就尚书省详谳。虞卿多朋游,人多向附之。弘景素所不悦,时已请告在第,及准诏就召,以公服来谒。弘景谓之曰:“有敕推公。”虞卿失容自退。转礼部尚书,充东都留守,判东都尚书省事。缮完宫室,至今赖之。
太和五年五月卒,年六十六,赠尚书左仆射。弘景历官行事,始终以直道自立,议论操持,无所阿附,当时风教,尤为倚赖。自长庆已来,目为名卿。
王彦威,太原人。世儒家,少孤贫苦学,尤通《三礼》。无由自达,元和中游京师,求为太常散吏。卿知其书生,补充检讨官。彦威于礼阁掇拾自隋已来朝廷沿革、吉凶五礼,以类区分,成三十卷献之,号曰《元和新礼》,由是知名,特授太常博士。
宪宗晏驾,未定谥。淮南节度使李夷简以宪宗功高列圣,宜特称祖,穆宗下礼官议。彦威奏曰:“据礼经,三代之制,始封之君,谓之太祖。太祖之外,又祖有功而宗有德,故夏后氏祖颛顼而宗禹,殷人祖契而宗汤,周人郊祀后稷,祖文王而宗武王。自东汉魏晋,渐违经意,沿革不一。子孙以推美为先,自始祖已下并有建祖之制。盖非典训,不可法也。国朝祖宗制度,本于《周礼》,以景皇帝为太祖,又祖神尧而宗太宗。自高宗已降,但称宗。谓之尊名,可为成法。不然,则太宗造有区夏,理致升平;玄宗扫清内难,翊戴圣父;肃宗龙飞灵武,收复两都,此者应天顺人,拨乱返正,至于庙号,亦但称宗。谨按经义,祖者始也,宗者尊也,故《传》曰:‘始封必为祖。’《书》曰:‘德高可宗,故号高宗。’今宜本三代之定制,去魏、晋之乱法,守贞观、开元之宪章,而拟议大名,垂以为训。大行庙号,宜称宗。”制从之。
故事,祔庙之礼,先告于太极殿,然后奉神主赴太庙。祔礼毕,不再告于太极殿。时宪宗祔庙礼毕,执政详旧典,令有司再告祔享礼毕于太极殿。彦威执议以为不可,执政怒。会宗正寺进祝版,误以宪宗为睿宗。执政衔其强,奏祝版参差,博士之罪,彦威坐削一阶,夺两季俸。彦威殊不低回,每议礼事,守正不阿附,君子称之。累转司封员外郎中。弘文馆旧不置学士,文宗特置一员以待彦威。寻使魏博宣慰,特赐金紫。五年,迁谏议大夫。朝廷自诛李师道,收复淄青十二州,未定户籍。乃命彦威充十二州勘定两税使。朝法振举,人不以为烦。以本官兼史馆修撰。
彦威通悉典故,宿儒硕学皆让之。时以仆射上事仪注,前后不定,中丞李汉奏定,朝议未以为允。中书门下奏请依元和七年已前仪注,左右仆射上日,请受诸司四品六品丞郎已下拜。彦威奏论曰:“臣谨按《开元礼》:凡受册官,并与卑官答拜。国朝官品,令三师三公正一品,尚书令正二品,并是册拜授官。上之日,亦无受朝官再拜之文。仆射班次三公,又是尚书令副贰之职,虽端揆之重,有异百寮,然与群官比肩事主。《礼》曰‘非其臣即答拜之’。又曰‘大夫之臣不稽首’。非尊家臣,以避君也。即仆射上日受常参官拜,事颇非仪。况元和七年已经奏议,酌为定制,编在国章。近年上仪,又有受拜之礼,礼文乍变,物论未安,请依元和七年敕为定。”时李程为左仆射,宰执难于改革,虽不从其议,论者称之。
兴平县人上官兴,因醉杀人亡窜,吏执其父下狱,兴自首请罪,以出其父。京兆尹杜悰、御史中丞宇文鼎,以其首罪免父,有光孝义,请减死配流。彦威与谏官上言曰:“杀人者死,百王共守。若许杀人不死,是教杀人。兴虽免父,不合减死。”诏竟许决流。彦威诣中书投宰相面论,语讦气盛。执政怒,左授河南少尹。未几,改司农卿。李宗闵重之。既秉政,授青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平卢军节度、淄青等观察使。开成元年,召拜户部侍郎,寻判度支。
彦威儒学虽优,亦勤吏事,然货泉之柄,素非所长,性既刚讦,自恃有余。尝紫宸廷奏曰:“臣自计司按见管钱谷文簿,皆量入以为出,使经费必足,无所刻削。且百口之家,犹有岁蓄,而军用钱物,一切通用,悉随色额占定,终岁支给,无毫厘之差。倘臣一旦愚迷,欲自欺窃,亦不可得也。”名曰《度支占额图》。既而又进《供军图》曰:“起至德、乾元之际,迄于永贞、元和之初,天下有观察者十,节度二十有九,防御者四,经略者三。掎角之师,犬牙相制,大都通邑,无不有兵,都计中外各额,至八十余万。长庆户口凡三百三十五万,而兵额约九十九万,通计三户资一兵。今计天下租赋,一岁所入,总不过三千五百余万,而上供之数三之一焉。三万之中,二给衣赐。自留州留使兵士衣赐之外,其余四十万众,仰给度支。伏以时逢理安,运属神圣,然而兵不可弭,食哉惟时。忧勤之端,兵食是切。臣谬司邦计,虔奉睿图,辄纂事功,庶裨圣览。”又纂集国初已来至贞元帝代功臣,如《左氏传》体叙事,号曰《唐典》,进之。
彦威既掌利权,心希大用。时内官仇士良、鱼弘志禁中用事。先是左右神策军多以所赐衣物于度支中估,判使多曲从,厚给其价。开成初,有诏禁止,然趋利者犹希意从其请托。至是,彦威大结私恩,凡内官请托,无不如意,物议鄙其躁妄。复修王播旧事,贡奉羡余,殆无虚日。会边军上诉衣赐不时,兼之朽故。宰臣恶其所为,令摄度支人吏付台推讯。彦威略不介怀,入司视事。及人吏受罚,左授卫尉卿,停务,方还私第。
三年七月,检校礼部尚书,代殷侑为许州刺史,充忠武军节度、陈许溵观察等使。会昌中,入为兵部侍郎,历方镇,检校兵部尚书。卒,赠仆射,谥曰靖。
史臣曰:世以治军戎,决权变,非儒者之事。而王翃、郗士美释衤逢掖之儒衣,奋将军之旗鼓,俾士赴汤火,威振籓篱,何其壮也!所谓非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二子遭遇英主,伸其效用,宜哉!李建侯不屈于贼庭,马会元见伸于贝锦,临危挺操,所谓贞臣,将相之荣,固其宜矣。辛潞州之特达,韦仆射之峻整,王尚书之果敢,皆一时之伟器也。若以道自牧,求福不回,即能臣也。而彦威欲为巧宦,不亦疏乎?
赞曰:见危致命,临难不恐。士美、建侯,仁者之勇。弘景陆离,驳正黄扉。贪名丧道,狂哉彦威。
部分译文
李鄘,字建侯,江夏人。北海太守李邕之侄孙。父亲暄,官至起居舍人。李鄘于大历年间应举进士,又以其书法判为高等,官授秘书正字。为李怀光征聘,屡屡擢升官至监察御史。及至李怀光依据蒲津叛乱,李鄘与母亲妻子俱陷贼中,耽心祸及亲人,于是对李怀光假称:“因兄长在洛阳患病,请让家母前往探视。”李怀光应允,并警告他不许让妻儿跟着去,李鄘却将他们都打发走了。后来李怀光得知,责问他,他回答说:“我名列军籍,不能随行侍候老母,为什么不让媳妇随婆婆前往呢?”李怀光无法将他定罪。当时李鄘同前宰相高郢同在叛贼朝廷,便向皇上密奏贼军虚实及攻取之形势,德宗亲赐手诏以慰劳他们。后来事情泄露,李怀光命三军威严列阵召高郢与李鄘责问。李鄘言辞激烈意气慷慨,三军盛赞其义气,李怀光不敢杀,将他囚禁狱中。李怀光死,马燧亲到狱中致礼,表奏李鄘为河东从事,不久因意见不被采纳,辞官归洛中休养。襄州节度使嗣曹王李皋致礼延聘,用为从事,奏请兼任殿中侍御史。后入朝为吏部员外郎。
徐州张建封卒,其子张忄音为州署将校胁迫,掌领军务。诏命挑选临难不惧者到徐州军中宣布朝旨,于是命李鄘为徐州宣慰使。李鄘径直抵达其军,召集将士,传达朝旨,陈说利害,将被囚之监军使解脱桎梏,让他恢复原职位,凶党不敢违抗。及至张忄音上表自称兵马留后,李鄘认为此非诏令所加,不宜称此名号,立即要他去掉,才接受其表。后李鄘升任吏部郎中。
顺宗登极,李鄘官拜御史中丞,先后调任京兆尹、尚书右丞。元和(806~820)初,因京师多盗贼,再度获选为京兆尹,擒奸邪禁暴恶,威望很高。不久拜检校礼部尚书、凤翔尹、凤翔陇右节度使。该镇承前之旧例任命主帅,多用武将,有“神策行营”之封号。受命之初,必至军中接受拜谒。李鄘受命之后,上表陈说此例不可,诏令便取消了“神策行营”数字,只称凤翔陇右节度。不久,调任镇守太原,又入朝为刑部尚书、兼御史大夫、诸道盐铁转运使。元和五年(810)冬,出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李鄘先前在凤翔、太原两镇,皆以刚直严厉整治部下,迅疾改变旧制,人心不安,故不久即改回。至淮南数年,加授检校仆射,治政严明诸事有序,府库仓廪蓄积充实。
及至王师征讨淮西贼寇,郓州寇李师道与淮西寇表里相援。李鄘发遣楚、寿等州二万余兵,分别压逼贼境,每日费用很大,却未向主管官署请援。当时因大兵发动,国用不足,宪宗皇帝命盐铁副使程异乘驿车晓谕江南诸道,使其资助军队所需。李鄘因所治境内富庶殷实,便大动府库,除存贮一年所需之外,全都贡献给朝廷,从此王师再无匮乏之忧。
先前吐突承璀监淮南军,权贵势要莫敢违逆,李鄘素以刚直严厉著称,对他也表示敬畏,没一点失礼之处。吐突承璀回朝,便举荐李鄘为宰相。元和十二年(817),李鄘被召入朝拜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李鄘出入京师位显权重,一向不以朝廷重臣自居。虽然年长,势位过人,却颇善安抚外镇。每登饯行宴席,听到宴乐则泣下,说道:“宰相之职任,不是我所擅长的。”行进颇为迟缓,至京师,又称病辞官归家。既未朝谒皇上,也不受领政事,终于以患病辞职,朝廷改授他户部尚书。随即改授检校左仆射,兼太子宾客,分派至东都洛阳任职。不久以太子少傅职位退休。元和十五年(820)八月去世,追赠太子太保,谥号为“肃”。
李鄘为人刚强正直而不掩饰自己,与杨冯、穆质、许孟容、王仲舒相友善,这些人都任性而自负。然而李鄘为官严肃庄重,执法严峻,注重政德,所到之处皆据理行事,而处事刚直果断不徇私情。镇守扬州七年,令行禁止。凡擒拿杀戮之事,一概交与军吏办理,僚属不敢犯禁,违者则以非法论罪,人们的不满因而较少。
其子李柱,官至浙东观察使。
王彦威,太原人。世代儒学之家,少小失去父母,家境贫困,他刻苦学习,尤其精通《三礼》。无法自己开通仕途,元和年间出游京师,请求做太常散吏。太常寺卿了解到他是个书生,让他补任检讨官。王彦威在礼部阁搜集隋以来朝廷沿革及五种吉凶礼仪的资料,按类区分,编成三十卷献给朝廷,取名为《元和新礼》,因而知名,朝廷特授他太常博士。
宪宗驾崩,谥号未定。淮南节度使李夷简认为宪宗功勋高于列朝圣主,应依例称为祖,穆宗将此事下交给礼官计议。王彦威奏道:“据礼经所载,夏商周三代制度,开国之君,称为太祖。太祖之外,又以有功之君称祖、有德之君称宗,故夏后氏以颛顼为祖以禹为宗,殷人以契为祖以汤为宗,周人郊祀后稷,以文王为祖以武王为宗。自东汉魏晋以来,逐渐违背经意,承袭旧制又做了不同的改变,子孙将推出美名放在首位,自始祖以下同样有建祖的制度。然而并非经典训导,不可效法。我朝祖宗制度,依据《周礼》,以景皇帝为太祖,又以神尧为祖而以太宗为宗。自高宗以下,只称宗。这叫作尊号,可作为既定之法。若不这样,那么太宗建立一统之国,治理出升平之世;玄宗扫清内乱,辅佐拥戴父皇;肃宗在灵武即位,收复两都:这都是应天顺人,拨乱反正,到拟定庙号时,也只称宗。谨按经书之义,祖者始也,宗者尊也,所以《传》说‘始封必为祖’,《书》称‘德高可宗,故号高宗’。现应根据三代之定制,抛弃魏晋之乱法,恪守贞观、开元之宪章,而拟议大名,传世以为训导。故皇之庙号,应称宗。”定谥时采纳了王彦威的意见。
旧例,礻付庙之礼,先到太极殿祝祷,然后敬奉神主前往太庙。礻付礼完毕,不再到太极殿禀告。当时宪宗礻付庙礼毕,执政官不详旧典,命主持官员再到太极殿禀告礻付庙祭享之礼完毕。王彦威坚决认为不可,执政官大怒。恰好宗正寺进呈祝版,误将宪宗写成睿宗。执政官仗着权位,奏报祝版有差错乃博士之罪,王彦威因此获罪削夺一级官阶,免发两季俸禄。王彦威一点也不低头屈服,每当讨论礼仪之事,仍坚守原则决不阿谀逢迎,众君子都称赞他。后他屡经调任做了司封员外郎中。弘文馆旧制不设置学士,文宗特设学士一员以安置王彦威。不久又派魏博宣旨慰问,特赐紫服金鱼袋。大和五年(831),升任谏议大夫。朝廷自诛灭李师道后,收复淄、青等十二州,未核定户籍,于是命王彦威充任十二州勘定两税使。朝廷法规得以实施,人们遵从不以为烦冗。王彦威又以原职兼史馆修撰。
王彦威通晓典章制度,宿儒硕学都要退让几分。当时因仆射上任时的仪式规定,前后没有定准,中丞李汉奏定制,朝官议论未能通过。中书、门下两省奏请依照元和七年(812)以前的仪礼规定,即左右仆射上任之日,受诸官署四品六品丞、郎以下官员拜谒。王彦威上奏论说:“臣谨察《开元礼》:凡受册封之官,一概与卑位之官相答拜。国朝官品明令,三师三公为正一品,尚书令为正二品,都是册封授官。上任之日,也无受朝官再拜之明文规定。仆射品位低于三公,又是尚书令的副职,虽然其权势之重有异于百僚,但与群官皆比肩事主。《礼》说:‘不是自己的臣下即相答拜。’又说:‘大夫之臣不稽首。’并非尊宠家臣,而是避免有欲称君王之心。现在仆射上任之日受那日常参见之官拜谒,事情就很有些不合礼仪。何况元和七年已奏报朝廷研究,斟酌之后成为定制,编入国朝典章。近年上任的仪式,又有受拜之礼,礼规忽变,舆论不安,请依元和七年敕令作为定制。”当时李程为左仆射,执政宰相难于改革,虽未采纳王彦威的意见,他却得到舆论的赞扬。
兴平县人上官兴因醉杀人后逃亡,县吏抓了他的父亲下狱,上官兴自首请罪,以求释放他的父亲。京兆尹杜忄宗、御史中丞宇文鼎认为他自首请罪使父亲免被囚禁,属光大孝道的义举,请求免其死罪而处以流放。王彦威与谏官上书奏道:“杀人者处死,乃古今百王共守之理法。假若容许杀人者不被处死,这是教唆杀人。上官兴虽使其父免于囚禁之苦,也不应减免死罪。”诏令最终准许判处流放。王彦威到中书省谒见宰相当面论说,语直气盛。执政宰相发怒,将王彦威降为河南少尹。不久,改授司农卿。李宗闵器重他,执政之后,授他青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当平卢军节度、淄青观察使等职。
开成元年(836),王彦威被朝廷征召拜户部侍郎,随即又判度支。他儒学虽优,又勤奋奉职,然而掌理钱财却非所长,性情既刚直,又过于自信。曾在紫宸殿上奏说:“臣自己计算设置现管钱粮文簿,皆量入为出,使经费务必充足,无一项开支被削减。百口之家,尚有年终储蓄,何况军用钱物,各项开支,均须随项目数额派定,终年供给,没有毫厘之差。倘若臣一旦愚昧昏迷,企图自欺自盗,也不可能得逞。”将文簿取名为《度支占额图》。既而又进献《供军图》说:“起于至德、乾元之际,止于永贞、元和之初,国家十处有观察使,二十九处有节度使,四处有防御使,三处有经略使。各地军队互成犄角之势,犹如犬牙交错,大的都会、通达的县邑,没一处没有兵,总计京城及外地兵额达八十余万。长庆朝户口共三百三十五万,而兵额约九十九万,平均三户资养一兵。现计算天下租赋,一年收入,总计不过三千五百余万,而上缴之数达三分之一。三分之中,二分供作衣装之赐。在留守州驻守兵士衣赐之外,其余四十万军队,均仰赖度支供给。臣以为时逢太平,国遇圣主,然而军队不可解散,时时需要进食。圣上首先忧虑的事,确为军粮。臣不避谬误为国家谋划,虔诚奉献自以为睿智的图表,编纂成册,恳请圣上赐览。”又编集国初以来至贞元历代功臣事迹,仿效《左传》文体叙事,取名为《唐典》,进献朝廷。
王彦威掌管财权以后,心中希望大受重用。当时内官仇士良、鱼弘志在宫中专权。先前,左右神策军常将朝廷所赐衣物拿到度支署中估价换钱,判使多半曲意顺从,付给优厚的价钱。开成(836~840)初年,朝廷下诏禁止,但那些逐利之人仍希望判使顺从他们的请托。到这时,王彦威大结私恩,只要内官请托,没有不如意的,舆论鄙薄他浮躁妄为。王彦威又仿效王播旧例,向朝官贡奉羡余钱,几乎一天也不停止。正值戍边之军上诉朝廷不按时赐发衣装,而且所发衣物陈旧,宰臣憎恶王彦威所作所为,命拘捕度支署人员交付御史台审讯。王彦威毫不在意,依旧入衙理事。及至所拘人员受罚,他被降为卫尉卿,停职,才返回私第。
开成三年(838)七月,王彦威任检校礼部尚书,替代殷侑为许州刺史,充任忠武军节度使、陈许氵殷观察使等职。会昌年间(841~846),入朝为兵部侍郎,历任方镇守官,检校兵部尚书。死后,追赠仆射,谥号为“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