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丑章句下

本篇除第一章单纯介绍孟子言论外,其余各章兼记孟子的事迹、行为和言论,以立身处世的态度为主,其中有不少名言。全篇原文共14章,本书选7章。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原文】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①。三里之城,七里之郭②,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③非不深也,兵革(4)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⑤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6)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7)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8)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9)不战,战必胜矣。”

【注释】

①天时、地利、人和:《苟子•王霸篇》说:“农夫朴力而寡能,则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苟子所指的“天时”指农时,“地利”指土壤肥沃,“人和”是指人的分工。而孟子在这里所说的“天时”则指尖兵作战的时机、气候等;“地利”是指山川险要,城池坚固等;“人和”则指人心所向,内部团结等。②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内城叫“城”,外城叫“郭”。内外城比例一般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③池:即护城河。④兵:武器,指戈矛刀箭等攻击性武器。革:皮革,指甲胄。古代甲胄确皮革做的,也有用铜铁做的。(5)委:弃。(6)域民:限制人民。域,界限.(8)畔:同“叛”。(9)有:或,要么。

【译文】

孟子说:“有利的时机和气候不如有利的地势,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一个三里内城墙、七里外城墙的小城,四面围攻都不能够攻破。既然四面围攻,总有遇到好时机或好天气的时候,但还是攻不破,这说明有利的时机和气候不如有利的地势。另一种情况是,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兵器和甲胄不是极利和坚固,粮草也不是不充足,但还是弃城而逃了,这就说明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所以说:老百姓不是靠封锁边境线就可以限制住的,国家不是靠山川险阻就可以保住的,扬威天下也不是靠锐利的兵器就可以做到的。拥有道义的人得到的帮助就多,失去道义的人得到的帮助就少。帮助的人少到极点时,连亲戚也会叛离;帮助的人多到极点时,全人下的人都会顺从。以全天下人都顺从的力量去攻打连亲戚都会叛离的人,必然是不战则已,战无不胜的了。”

【读解】

天、地、人三者的关系问题古往今来都是人们所关注的。三者到底谁最重要也就成了人们议论的话题。如我们在注释中所引,荀子曾经从农业生产的角度论述过天时、地利、人和的问题。但他并没有区分谁重要谁不重要,而是三者并重,缺一不可。

孟子在这里则主要是从军事方面来分析论述天时、地利、人和之间关系的,而且是观点鲜明:“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者之中,“人和”是最重要的,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这是与他重视人的主观能动性的一贯思想分军开的,同时,也是与他论述天时、地利、人和关系的目的分不开的,同时,也是与他论述天时、地利、人和关系的目的分不开的。正是从强调“人和”的重要性出发,他得出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的结论。这就把问题从军事引向了政治,实际上又回到了他那“老生常谈”的“仁政”话题。

按照孟子的看法,老百姓不是靠封锁边境线就可以限制住的,国家也不是靠山川就可以险阻就可以保住的,所以,闭关锁国是没有出路的。要改革,要开放,要提高自己的国力,让老百姓安居炙业。只要做到了这一点,就会“得道者多助”,多助到了极点,全天下的老百姓都会顺从归服。那就必然会出现孔子所说的那种情况——“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论语•子路》各国人士都来申请留学,申请经商,甚至携带妻子儿女前来申请移民定居哪里还用得着“封疆之界”呢?只怕是赶也赶不走啊。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就这样成了名言,以至于我们为现在还常常用它来评价国际关系,谴责霸权主义者。

当然,“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也同样是名言,而且,还更为广泛地应用于商业竞争、体育比赛尤其是足球比赛的狂热之中。这充分说明它所蕴含的哲理是丰富、深刻而具广阔的延展性的。

所谓“人心齐,泰山移。”谁说“人和”不是最最重要的财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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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丑下

贤才可拜不可召

【原文】

孟子将朝王①,王使人来曰:“寡人如②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③,不识④可使寡人得见乎?”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⑤朝。”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6)。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王使人问疾,医来。

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8),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使数人要(9)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10)宿焉。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11);君命召不俟驾(12)。’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13)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14)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醜(15)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注释】

①王:指齐王。②如:宜,当,应当。③朝,将视朝:第一个“朝”读zhao,即“清晨”的意思:第二个“朝”读Chao,意即“朝廷”,视朝即在朝廷处理政务。④不识:不知。⑤造;到,上。(6)东郭氏:齐国的大夫。(7)孟仲子:孟了的堂兄弟,跟随孟子学习。(8)采薪之忧:本意是说有病不能去打柴,引申为自称生病的代词。薪,柴草.(9)要(yao):拦截。(10)景丑氏:齐国的大夫。(11)父召无诺《礼记•曲礼》:“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唯”和“诺”都是表示应答,急时用“唯”,缓时用“诺”。父召无诺的意思是说,听到父亲叫,不等说“诺”就要起身。(12)不俟驾:不等到车马备好就起身。(13)宜:义同“殆”,大概,恐怕。(14)慊(qian):憾,少。(15)醜(Chou):类似,相近,同。

【译文】

孟子准备去朝见齐王,恰巧齐王派了个人来转达说:“我本应该来看您,但是感冒了,吹不得风。明早我将上朝处理政务,不知您能否来朝廷上,让我见到您?”

孟子回答说:“不幸得很,我也有病,不能上朝廷去。”

第二天,孟子要到东郭大夫家里去吊丧。公孙丑说:“昨天您托辞生病谢绝了齐王的召见,今天却又去东郭大夫家里吊丧,这或许不太好吧?”

孟子说:“昨天生病,今天好了,为什么不可以去吊丧呢?”

齐王打发人来问候孟子的病,并且带来了医生。孟仲子应付说:“昨天大王命令来时,他正生着病,不能上朝廷去。今天病刚好了一点,已经上朝廷去了,但我不知道他能否到达。”

孟仲子又立即派人到路上去拦孟子,转告孟子说:“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回家,而赶快上朝廷去!”

孟子不得已而到景丑的家里去住宿。景丑说:“在家庭里有父子,在家庭外有君臣,这是人与人出问最重要的伦理关系。父子之间以慈恩为主,君臣之间以恭敬为主。我只看见齐王尊敬您,却没看见您尊敬齐王。”

孟子说:“哎!这是什么话!在齐国人中,没有一个与齐王谈论仁义的。难道是他们觉得仁义不好吗?不是。他们心里想的是:‘这样的王哪里配和他谈论仁义呢?,这才是他们对齐王最大的不恭敬.至于我,不是舜之道就不敢拿来向齐王陈述。所以,齐国人没有谁比我更对齐王恭敬了。”

景丑说:“不,我不是说的这个方面。礼经上说过,父亲召唤,不等到应‘诺’,‘唯’一声就起身;君王召唤,不等到车马备好就起身,可您呢,本来就谁备朝见齐王,听到齐王的召见却反而不去了,这似乎和礼经上所说的不大相合吧。”

孟子说:“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曾子说过:‘晋国和楚国的财富,没有人赶得上。不过,他有他的财富,我有我的仁;他有他的爵位,我有我的义。我有什么不如他的呢?’曾子说这些话难道没有道理吗?应该是有道理的罢。天下有三样最尊贵的东西:一样是爵位,一样是年龄,一样是德行。在朝廷上最尊贵的是爵位;在乡里最尊贵的是年龄;至于辅助君王治理百姓,最尊贵的是德行.他怎么能够凭爵位就来怠慢我的年龄和德行呢?所以,大有作为的君主一定有他不能召唤的大臣,如果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出谋划策,就亲自去拜访他们。这就叫尊重德行喜爱仁道,不这样,就不能够做到大有作为。因此,商汤对于伊尹,先向伊尹学习,然后才以他为臣,于是不费大力气就统一了天下;桓公对于管仲,也是先向他学习,然后才以他为臣,于是不费大力气就称霸于诸侯。现在,天下各国的土地都差不多,君主的德行也都不相上下,相互之间谁也不能高出一筹,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君王们只喜欢用听他们的话的人为臣,而不喜欢用能够教导他们的人为臣。商汤对于伊尹,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召唤。管仲尚且不可以被召唤,更何况连管仲都不屑于做的人呢?”

【读解】

这个连管仲都不屑于做的人就是孟子自己。因为在《公孙丑上》里,当公孙王提出管仲来和孟子相比时,孟子已经说过,自已根本不屑于与管仲相比。(参见3•1)比都不愿意比,当然就更不愿意做了。

可见孟子的自视是很高的。

自视既然这样高,当然就不愿意被呼来唤去的了。自己主动要去朝见是一回事,被召唤去朝见又是另一回事。所以,孟子才有为景丑等人所不理解的行为。这种行为,不仅孟子有,就是孔子也是有的。我们读本章,有些地方就与《论语•阳货》记录孔子虚与委蛇对付阳货的情况相似。说穿了,是因为凡是自视甚高的人都很注意自己的立身“出处”。这种做法,在民间的看法可就不一样了,说得好听一点是“清高”,说得不好听一点是“拿架子”,再说得难听一点那可就是“迂腐”而“酸溜溜”的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因为他们的“清高”(或“迂腐”)而不肯苟且,所以无论是孔子还是孟子周游列国都不被重用,空有满腹经纶和济世良方。相反,像苏秦张仪那样的纵横家却完全没有孔、孟的“清高”(或“迂腐”),“展开谈天说地口,来说名利是非人”,只管游说得君王高兴,不择一切手段,结果却大行其道,甚至能够“挂六国相印”。

撇开对孔、孟与苏秦张仪的比较不论,回到对用人一方面的要求来看,孟子在这里的意思是很明确的,就是要求当政治目的君王“尊贤使能”,“尊德乐道”,礼贤下士,主动放下自己尊贵的架子而用贤才,甚至拜贤才为老师,就像商汤王对待伊尹齐桓公对待管仲那样。其实,这也是儒学在用人问题上的基本观点。虽然孔、孟本人一生宣扬这种观点而自身并没有受到过这种待遇,但他们的思想却对后世的用人之道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刘玄德“三顾茅庐”请诸葛亮的故事,不就是这种影响最为典型的例证吗?

当然,有这种典型的例证并不意味着后世都在实施着孔、孟的观点。而是恰恰相反,人们越是津津乐道于“三顾茅庐”的故事,就越是说明现实中缺乏这,种“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作风。事实上,孔、孟的思想永远都给我们以理想主义的感觉,他们所提出的一些思想观点,就是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也仍然使人感到有很多理想的成分。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种理想的成分吧,才使他们的理论历久而常新,给人以迪而不过时,这已经是题外的话了。

回到用人和被用的问题上来,既然当政者多半“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既然任人唯贤、礼贤下士是如此困难,如此遇,作为被用的人,有一点“不可召”的清高和骨气,不也是应该的吗?正如曾子所说:你有你的官位,我有我的正义,我又输与你什么呢?

所以,我们还不能简单地认为孟子“不能造朝”是故作姿态,是迂腐,而应该肯定他的清高和骨气。不然的话,“亚圣”之名从何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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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丑下

当受则受,当辞则辞

【原文】

陈臻①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②一百③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④,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5);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日:‘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6)。无处而馈之,是货之(7)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8)

【注释】

(1)陈臻:孟子的学生。②兼金:好金。因其价格双倍于普通金,所以称为“兼金”。③一百:即一百镒(yi)。镒为古代重量单位.一镒为二十两。④薛:春秋时有薛国,但在孟子的时代已被齐国所灭,所以,这里的薛是指齐国靖郭君田婴的封地,在今山东滕县东南。⑤赆(jin):给远行的人送路费或礼物。(6)戒心:戒备意外发生。根据赵歧的注释,当时有恶人要害孟子,所以孟子有所戒备。(7)未有处:没有出处,引申为没有理由。(8)货:动词,收买,贿赂。

【译文】

陈臻问道:“以前在齐国的时候,齐王送给您好金一百镒,您不接受;到宋国的时候,家王送给您七十镒,您却接受了;在薛地,薛君送给您五十镒,您也接受了。如果以前的不接受是正确的,那后来的接受便是错误的;如果后来的接受是正确的,那以前的不接受便是错误的。老师您总有一次做错了吧。”

孟子说:“都是正确的。当在宋国的时候,我准备远行,对远行的人理应送些盘缠。所以宋王说:‘送上一些盘缠。’我怎么不接受呢?当在薛地的时候,我听说路上有危险,需要戒备。薛君说:‘听说您需要戒备,所以送上一点买兵器的钱。’我怎么能不接受呢?至于在齐国,则没有任何理由。没有理由却要送给我一些钱,这等于是用钱来收买我。哪里有君子可以拿钱收买的呢?”

【读解】

陈臻的推论看起来似乎有道理,二者必居其一,但实际上却局限于形式逻辑的范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缺乏辨证逻辑的灵活性,不能解决特殊性的问题。

孟子的回答则是跳出了“两难推论”的藩篱,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同情况不同对待,辩证解决。用孔子孟子等人的话说,这就叫通权达变。

在《论语•雍也》篇里,我们已经看到,当公西华被孔子派去出使齐国时,冉有替公西华多要一些安家口粮,孔子认为,公西华做大使“乘肥马,衣轻裘”,有的是钱财口粮,所以并没有多给他安家口粮。(6•4)可是,当原思做孔子家的总管而自己觉得俸禄太高时,孔子却劝他不要推辞。(6•5)这与孟子在齐国推辞而在宋国和薛地却接受一样,都是令一般人不理解。但无论是孔子还是孟子,他们之所以这样做,都是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的。总起来说,就是孔子所说的:“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论语•里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从思想方法上来说,就是既坚持原则又通权达变。不仅处理经济问题如此,就是个人的立身处世也是如此。所以孟子孔子是‘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公孙丑上》)的“圣之时者”。(《万章下》)也就是突出他通权达变而识时务的一面。甚至包括孔子的名言“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论语。述而》和孟子的名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下》)等,也无不是这种精种的体现。

今天我们面临市场经济的时代,金钱的受与不受,辞与不辞问题也时常摆在人们的面前。孟子的基本作则是“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不拿不明不白的钱。在这样的原则前提下,当受则受,当辞则辞。这种处理态度,恐怕对我们是有借鉴意义的罢。

当然,关键是在对那“当”的理解上。理解错误,或者是故意理解错误,把不当接受的作为了当接受的统统接受了下来,那就要出问题,要被人“货取”了。所以,君子不可不当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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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丑下

无官无责,进退有余

【原文】

孟子谓蚳蛙(1)曰:“子之辞灵丘(2)而请士师(3),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

蚳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齐人曰:“所以为蚳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

公都子④以告。

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注释】

①蚳(zhi)蛙:齐国大夫。②灵丘:齐国边境邑名。③士师:官名,管禁令,狱讼,刑罚等,是法官的通称。④公都子:孟子的学生。

【译文】

孟于对蚳蛙说:“您辞去灵丘县长而请求做法官,这似乎有道理,因为可以向齐王进言。可是现在你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法官了,还不能向齐王进言吗?”

蚳蛙蛙向齐王进谏,齐王不听。蚳蛙因此辞职而去。齐国人说:“孟子为蚳蛙的考虑倒是有道理,但是他怎样替自己考虑呢?我们就不知道了。”

公都子把齐国人的议论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我听说过:有官位的人,如果无法尽其职责就应该辞官不干;有进言责任的人,如果言不听,计不从,就应该辞职不干。至于我,既无官位,又无进言的责任,那我的进退去留,岂不是非常宽松而有自由的回旋余地吗?”

【读解】

有官有职就有责。

不能尽职,不能尽责,当什么官呢?难免失落,难免苦闷与烦恼。

可是,要尽职,要尽责又免不了争斗,免不了权术,依然是苦闷与烦恼。

进退维谷。所谓“落入教中”,身不由己啊!如果再加上官场黑暗腐败,尔虞我诈,你死我活,那就更是痛苦不堪,人性扭曲了.

只有无官一身轻,进退都有余地。

可是,对很多人来说,这种“轻”是“人生不能承受之轻”,真正“轻”下来了反而过得很沉重。这就叫“红尘滚滚过,几人能参破?”所以还是要去汲汲于功名,拼命挤进“彀中”。

倒是孟子看得很清楚:

“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与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对于要想潇洒走一回,轻轻松松过一生的人来说,还是听听孟老夫子的话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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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丑下

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原文】

孟子自齐葬于鲁①,反于齐,止于嬴②。

充虞③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④。严(5),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6)美然。”

曰:“古者棺椁无度(7),中古(8)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9),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10)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11)化者(12)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13)乎?吾闻之:君子不以天下俭赔。”

【注释】

①自齐葬于鲁:孟子在齐国时,随行的母亲去世,孟子从齐国把母亲遗施购国安葬。②嬴:地名,故城在今山东莱芜西北。③充虞:孟子的学生。④敦:治,管。匠事:木匠制作棺材的事。⑤严;急,忙。(6)以:太。①棺椁(guo)无度:古代棺材分内外两层,内层叫棺,外层的套棺叫椁。棺椁无度是说棺与椁都没有尺寸规定。(8)中古:指周公治礼以后的时代。(9)不得:指礼制规定所不允许。(10)为:这里是“与”的意思。(11)比;为了。(12)化者:死者。(13)恔(xiao):快,快慰,满足。

【译文】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安葬母亲后返回齐国,住在嬴县。

学生充虞请教说:“前些日子承蒙老师您不嫌弃我,让我管理做棺椁的事。当时大家都很忙碌,我不敢来请教。现在我想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请教老师:棺木似乎太好了一点吧!”

孟子回答说:“上古对于棺律用木的尺寸没有规定;中古时规定棺木厚七寸,椁木以与棺木的厚度相称为准。从天子到老百姓,讲究棺木的质量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而是因为要这样才能尽到孝心。为礼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不能够称心;没有钱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也不能够称心。既为礼制所允许,又有财力,古人都会这么做,我又怎么不可以呢?况且,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不让泥土沾上死者的尸体,难道孝子之心就不可以有这样一点满足吗?我听说过:君子不因为天下大事而俭省应该用在父母身上的钱财。”

【读解】

从流传下来很少的记载来看,我们已经知道孟子的母是一位慈母,在孟子的教育上很花了些心血。所以,当母亲去世的时候,孟子的孝子之心是可以理解的,把棺桂做得好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当然,《孟子》一书之所以把这一章记载在这里,绝不仅是为了给孟子为母亲做上等棺择作解释。而是为了表达孟子的思想:在安葬父母的问题上,只要是礼制和财力两方面许可,就要尽力做得好一些。尤其是本章最后的一句话——“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更是格言似的表达了孟子关于“孝”的看法。

我们已经知道,《论语》里有不少孔子及其弟子关于“孝”,关于“丧”的问题的论述。其中比较重要而又与本章所论问题关系密切的如孔子在《八佾》篇里的说法:“与其易也,宁戚。”意思是说,丧礼与其铺张浪费,宁可悲哀可度。所以,孔子其实更重视的是内在情感方面,而要求在物质方面节俭办事,反对丧事过分大办,铺张浪费。这一点,在孟子这里显然已发生了变化。时代不同,个人所处地位不同,财力状况不同都导致了这种变化。但万变不离其宗,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强调丧事是“孝心”的重要体现,必须要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

不过,高度重视并不意味着越铺张越好。就是为母亲做上等棺椁的孟子,不也仍然坚持了礼制与财力许可这两条基本原则吗?

所以,超出我们的“礼制”(文件〕规范(比如说动用几十辆豪华公车)和财力大办丧事也罢,修豪华祖坟也罢,都不一定能够在孔、孟这里得到支持。倒是真正诚心诚意地尽自己的财力,在礼俗许可的范围内办好丧事,更重要的是在内。真正表达对失去亲人的悲戚和悼念,才是先贤圣哲们所赞许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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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丑下

官场与商场中的垄断现象

【原文】

孟子致为臣而归①。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

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他日,王谓时子②曰:“我欲中国③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⑤。子盍为我言之?”

时子因陈子(6)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7)曰:‘异哉子叔疑(8)!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9)焉。’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告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注释】

①致为臣而归:指孟子辞去齐宣王的客卿而归故乡。致,在古代有“致仕”、“致禄”、“致政”等多种说法,其中的“致”都是“归还”的意思.②时子:齐王的巨子。③中国:在国都中,指临淄城。“中”在这里是介词,“国”即国都。④万钟:钟,古代量器。齐国量器有豆、区、釜、钟四种。每豆四升,每区四斗,每釜四区,每钟十釜。万钟为六万四千石.⑤矜式:敬重,效法。(6)陈子:即孟子的学生陈臻。(7)季孙:赵歧注为孟子的弟子,朱熹则认为“不知何时人”。(8)子叔疑:人名,与季孙一样不可考。(9)龙断:即“垄断”。原意是名词,指高而不相连属的土墩子,后逐渐引申为把持、独占。(10)丈夫;对成年男子的通称。

【译文】

孟子去齐国的官职准备回乡。齐王专门去看孟子,说:‘从前希望见到您而不可能;后来终于得以在一起共事,我感到很高兴;现在您又将抛弃我而归去了,不知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够相见?”

孟子回答说:“我不敢请求罢了,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

过了几天,齐王对臣下时子说:‘我想在都城中拨一所房子给孟子,再用万钟粮食供养他的学生,使我们的官吏和人民都有所效法。您何不替我向孟子谈谈呢?”

时子便托陈子把这话转告给孟子。陈子也就把时子的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嗯,那时子哪里知道这事做不得呢?如果我是贪图财富的人,辞去十万钟傣禄的官不做却去接受一万钟的赏赐,这的是想更富吗?季孙曾经说过:‘子叔疑真奇怪!自己要做官,别人不重用,也就算了嘛,却又让自己的子弟去做卿大夫。谁不想做官发财呢?可他却想在这做官发财中搞垄断。’这正如古代的市场交易,本来不过是以有换无,有关的部门进行管理。但却有那么一个卑鄙的汉子,一定要找一个独立的高地登上去,左边望望,右边望望,恨不得把全市场的赚头都由他一人捞劳去。别人都觉得这人卑鄙,因此向他征税。征收商业税也就从这个卑鄙的汉子开始了。”

【读解】

孟子齐宣王那里虽然受到比较好的接待,甚至做了客卿,在不少问题上(例如是否攻打燕园,是否占领燕园等)齐宣王也征求他的意见。但齐宣王却始终不愿意实施孟子所提出的“仁政”方案,所以,孟子还是只有“致为臣而归”,辞职归家了。

齐宣王通过臣下来转达留住孟子的愿望时,孟子以“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作为回答,表明了自己做官绝对不是为了个人发财致富,而是为实现政治抱负,济世救民。接着,孟子便说了一段寓言式的话,指出了官场和商场都有人想进行垄断的现象。

之所以说孟子的这段话像寓言,是因为它的含义极其深刻而具有哲理。

官场的垄断现象不用多说大家也很清楚,自古便有裙带关系,就像孟子这里所指出的子叔疑,自己做官不算,还要让自己的子弟都去做官。话说回来,世袭制度本身就是一种垄断制度。即便不是世袭的科举制度,其垄断现象也是非常严重的。一部《官场现形记》所揭露的种种丑恶,其实也并没有跳出孟子的时代多远。所以,孟子所指出的官场垄断是深刻而意义深远的。

尤其具有超前意义的是,孟子在指出官场垄断现象的同时,还指出了市场垄断现象的起源。其“贱丈夫”的说法固然具有浓厚的寓言色彩,商业税的征收也绝不会真正起源于这个“贱丈夫”。但是,“贱丈夫”不过是“罔市利”的市场垄断行为的化身罢了,所以,说征收商业税起源于这种市场垄断行为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最为有意思的是,我们都知道垄断资本主义是近现代社会的产物,而孟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指出了这个垄断的怪物—一“贱丈夫”。虽然性质和程度都有所不同,但其超前意义,不是很值得深思吗?

就我们今天而言,市场经济的竞争已愈来愈激烈,愈来愈卷进全民的注意力。“赚进每一分可能赚到的钱“,已成为很多经商者的心愿。但是,如果只图自己赚钱而“罔市利”,不顾别人利益,则很可能成为孟子笔下的“贱丈夫”,成为大家群起而攻之的对象。结果很可能会事与愿违,不仅不能“罔市利”,反而还会做“市利”所罔,落入教中,走投无路。所以,还是不要做“贱丈夫”而做“大丈夫”罢。

孟子的本意而言,“贱丈夫”的寓言是为了配合说明官场与商场一样存在着垄断,干扰着他说服齐王实施仁政。而这,正是他不愿意享受十万钟的俸禄而辞职还乡的根本原因。一心想称霸于列强的齐宣王又哪能体会到这些呢?就算体会到,又会不会真正采纳孟子的建议,实施以道德来统一天下的“仁政”呢?这些都是孟子所不抱希望的了,所以他只能以近乎寓言的方式来表这,让他的学生把它转达回齐王那里,任他去深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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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丑下

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原文】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①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③。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注释】

①豫:快乐,愉快。②不怨天,不尤人:这是引孔子的话,见《论语-宪问》。尤,责怪,抱怨。③名世者:有名望而辅佐君王的人。

【译文】

孟子离开齐国,充虞在路上问道:“老师似乎有不快乐的样子。可是以前我曾听老师您讲过:‘君子不抱怨上天,不责怪别人。”’

孟子说:“那是一个时候,现在又是一个时候。从历史上来看,每五百年就会有一位圣贤君主兴起,其中必定还有名望很高的辅佐者。从周武王以来,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年了。从年数来看,已经超过了五百年;从时势来考察,也正应该是时候了。大概老天不想使天下太平了吧,如果想使天下太平,在当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呢?我为什么不快乐呢?”

【读解】

这一段话不分名言却不少。它所表达的孟子的思想感情是极复杂的。有些像告老还乡歌,又有些像解甲归田赋。

孟子的学生是很不错的,在这时深知老师的心情,于是了引用老师平时所说的“不怨天,不尤人”来加以劝慰。老师也是很不错的,坦率承认“彼一时,此一时也。”人非圣贤,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情绪呢?所以,平时说“不怨天,不尤人是对的,可一旦事情真正落到自己头上,有抱怨情绪也是可以理解的。

接下来,孟子话说天下大势,实际上也向学生解释了自己不愉快的原因。“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这是孟子的政治历史现,成为名言,对后世发生着深刻影响。按照这个观点推算,孟子的时代正应该有“王者”兴起了,可孟子周游列国,居然没有发现这样的“王者”,好不容易遇到齐宣王,看来还有些眉目,可最终还是斗不过那些“贱丈夫”,自己没有能够说服齐宣工实施“王天下”的一套治国平天下方案。没有“王者”,“名世者”又怎么显现出来呢?而孟子分明觉得自己就正应该是那“名世者”,所以才有如许惆怅,如许,阎然。又怎能“不怨天,不尤人”呢?所以他说“大概老天不想使天下太平了吧”,反过来又自我安慰说,如果老天还想使天下太平,“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这样一想,也就没有什么不快乐了。“吾何为不豫哉?”与其说是对学生充虞的回答,不如说是自我解嘲更准确些。

“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大有孔子所说“天生德于予,桓她其如子何?”(《论语•速而》)的味道。其底蕴是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当然,孟子的表达是有愤激情绪的,因此也成为后世批判孔、孟之道时的靶子之一,认为他不可一世,狂妄到了极点。要说狂妄,伟大的人物从内心来说总是那么一点点的。如果要脱离开具体的语言环境来加以定罪,那孟子当然也就难辞其咎了,因为他毕竟说过那样一句话啊!

单字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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