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未刊手稿《蝶恋花》为欧阳修所作
【原文】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见《六一词》,亦见《乐章集》。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①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等语固非欧公不能道也。
【注释】
①“奶奶兰心蕙性”:出自北宋词人柳永《玉女摇仙佩》:“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取次梳妆,寻常言语,有得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恐旁人笑我,谈何容易。细思算,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争如这多情,占得人间,千娇百媚。须信画堂绣阁,皓月清风,忍把光阴轻弃。自古及今,佳人才子。少得当年双美。且恁相偎倚。未消得,怜我多才多艺。愿奶奶兰心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为盟誓。今生断不孤鸳被。”
【译文】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见于欧阳修《六一词》,也见于柳永《乐章集》。我认为柳永是个轻薄的人,只能写出“奶奶兰心蕙性”那样的句子而已。“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样的句子确实除了欧阳修别人写不出来。
【评析】
王国维推崇北宋词,但对北宋名家柳永的评价并不高,仅评价其长调较工,尤其是对《八声甘州》词,以为可与苏轼《水调歌头》比美,是“格高千古”之作。北宋排序或仅在贺铸之上耳。然王国维在此犯了一个文献上的错误,而且因为这个文献上的错误而导致了其境界说内涵的不周延。其实“奶奶兰心蕙性”固是柳永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同样是柳永语,盖一人而有不同创作面貌也。欧公所作艳词,香艳程度超过柳永的大有词在,为此还在宋代引起一桩公案:是欧公自作,还是小人嫁名?则柳永言情未必轻浮,而欧公言情未必深挚也。王国维以此来考证,恐冤假错案在所难免也。词话中文献诸多失误,与王国维此种理念殊有关联。其“三种境界”之第二种正是“衣带”两句,而注曰:“欧阳永叔。”则王国维此误实由来已久。王国维欣赏这一类的句子,与他推崇的“精神强固”的人格是有关系的。只是因为心目中对柳永词品之低与欧阳修词品之高已先存其念,故在文献真伪的勘察上不免受这种先念的情绪的影响。
【参阅作品】
雨霖铃
[宋]柳永
寒蝉凄切①。对长亭②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③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④。念去去⑤、千里烟波,暮霭沉沉⑥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⑦,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⑧,更与何人说?
【注释】
①寒蝉:蝉的一种,似蝉而小,青赤色,天寒始鸣。
②长亭:路边供人休息的驿亭,十里设长亭,五里设短亭。
③都门:京城。指北宋京城汴京。帐饮:设帐饯行。
④凝噎:声音哽塞。
⑤去去:远去。
⑥暮霭沉沉:晚间云气浓厚。
⑦经年:年复一年。
⑧风情:深情蜜意。
【鉴赏提示】
词上片叙别情别景,下片设想别后情思。善于转折,把主客观的不断冲突借转折来表现,从而逐渐使别情达到高潮。词在写景叙情时纯用白描,如行云流水,点染结合,虚实相间,被推为慢词的压卷之作。请分析这首词是否如王国维所说“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