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主要记载识别人物的事例。相当一部分内容是记述根据某人过去的言谈、作为来断言他将来的成就或结局。例如第20则记从桓温过去参加博戏的表现,断言他领乒伐蜀必能成功。有的记载很简略,没有说明作出判断的依据。还有部分条目赞赏根据风采相貌来识别人物才能的人。例如第16则记孟嘉成名后,原先不认识他的褚裒仅据“此君小异”而把他从众人中找了出来。
另一些条目赞扬了对事件有洞察力的人,这些人能见微知著,预见国家的兴亡、世事的得失。例如第4则记山涛预见天下将乱,反对“偃武修文”,第28则记王珣从用人不当看出国家将亡。
有一些记载还是有一定启发的。第22则说郗超本来跟谢玄不和,在苻坚大兵压境时却能推断谢玄可以御敌,为国立功。这种不以个人爱憎来褒贬人物的品德值得肯定。
(1)曹公少时见乔玄①,玄谓曰:“天下方乱,群雄虎争,拨而理之,非君乎!然君实乱世之英雄,治世之奸贼②。恨吾老矣,不见君富贵,当以子孙相累③。”
②治世:太平盛世。奸贼:狡诈凶残的人。
③累:牵累。这里指把子孙托付给他照顾。
③乘边:驾御边境,即指防守边境。方:地区。
(3)何晏、邓颺、夏侯玄并求傅嘏交,而嘏终不许①。诸人乃因荀粲说合之。谓嘏曰:“夏侯太初,一时之杰士,虚心于子,而卿意怀不可;交合则好成,不合则致隙②。二贤若穆,则国之休③。此蔺相如所以下廉颇也④。”傅曰:“夏侯太初,志大心劳,能合虚誉,诚所谓利口覆国之人⑤。何晏、邓颺,有为而躁,博而寡要,外好利而内无关禽,贵同恶异,多言而妒前⑥。多言多衅,妒前无亲。以吾观之,此三贤者,皆败德之人耳,远之犹恐罹祸,况可亲之邪!”后皆如其言。
②好成:指有交谊。致隙:产生裂痕。
③穆:和睦。休:喜庆。
④“此蔺”句:蔺相如是战国时赵国人,因为完壁归赵之功拜为上卿,地位在大将廉颇之上。廉颇不服,就想羞辱他。他以国家利益为重,不愿做两虎相争之事,总是回避廉颇。廉颇听说后,负荆请罪。下,在下,这里指退让。
⑤心劳:心思劳累;用尽心思,虚誉:虚名;虚荣。利口覆国:用能言善辩来倾覆国家。《论语·阳货》说:“恶利口之覆邦家者。”利口,言辞锋利。
⑥有为:有作为。关龠(yuè):门闩,这里指检点约束。妒前:嫉妒超过自己的人。【译文】何晏、邓颺、夏侯玄都希望和傅嘏结交,可是傅嘏始终没有答应。他们便托荀粲去说合。荀粲对傅嘏说:“夏侯太初是一代的俊杰,对您很虚心,而您心里却认为不行。如果能交好,就有了情谊;如果不行、就会产生裂痕。两位贤人如果能和睦相处、国家就吉祥。这就是蔺相如对廉颇退让的原因。”傅嘏说:“夏侯太初,志向很大,用尽心思去达到目的,很能迎合虚名的需要,确实是所说的耍嘴皮子亡国的人。何晏和邓颺,有作为却很急躁,知识广博却不得要领,对外喜欢得到好处,对自己却不加检点约束,重视和自己意见相同的人,讨厌意见不同的人,好发表意见,却忌妒超过自己的人。发表意见多,破绽也就多,忌妒别人胜过自己,就会不讲情谊。依我看来,这三位贤人,都不过是败坏道德的人罢了,离他们远远的还怕遭祸,何况是去亲近他们呢!”后来的情况都像他所说的那样。
(4)晋武帝讲武于宣武场,帝欲偃武修文,亲自临幸,悉召群臣①。山公谓不宜尔,因与诸尚书言孙,吴用兵本意,遂究论,举坐无不咨嗟②。皆曰:“山少傅乃天下名言。”后诸王骄汰,轻遘祸难,于是寇盗处处蚁合,郡国多以无备不能制服,遂渐炽盛,皆如公言③。时人以谓山涛不学孙、吴,而暗与之理会④。王夷甫亦叹云:“公暗与道合。”
②山公:山涛。曾任尚书、太子少傅,所以下文称山少傅。据《晋书·山涛传》载,灭了吴国后,晋武帝就搞偃武修文,撤除州郡武备,以炫耀天下太平。山涛不同意这种做法。孙、吴:孙武、吴起。孙武是春秋时代齐国人,著名军事家,著有《孙子兵法)。吴起,是战国时代魏国人,著名将领。后世谈到擅长兵法的人,都是孙、吴并称。
③诸王:帝五给同族人的封爵,最高一级称王。诸王都有分封的土地,称为国或王国。骄汰:放纵、奢侈。轻遘祸难:指八王之乱。西晋初大封宗室,诸王拥兵自重。晋武帝死后,诸王互相攻杀,内讧达十六年,史称八王之乱。
④以谓:认为。理会:理合;事理上相同。
(5)王夷甫父义,为平北将军,有公事,使行人论,不得①。时夷甫在京师,命驾见仆射羊祜、尚书山涛。夷甫时总角,姿才秀异,叙致既快、事加有理,涛甚奇之②。既退,看之不辍,乃叹曰:“生儿不当如王夷甫邪?羊祜曰:“乱天下者,必此子也。”
②总角:指未成年时。《晋书·王衍传)载当时王衍(字夷甫)是十四岁。【译文】王夷甫的父亲王义(yì),担任平北将军,曾经有件公事,派人去上报,没办成。当时王夷甫在京都,就坐车去谒见尚书左仆射羊祜和尚书山涛。王夷甫当时还是少年,风姿才华与众不同,不但陈述意见痛快淋漓,加以事实本身又理由充分,所以山涛认为他很不寻常。他告辞后,山涛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终于叹息说:“生儿子难道不该像王夷甫吗?”羊祜却说:“扰乱天下的一定是这个人。”
(6)潘阳仲见王敦小时,谓曰:“君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耳①。必能食人,亦当为人所食②”。
(7)石勒不知书,使人读《汉书》①。闻郦食其劝立六国后,刻印将授之②,大惊曰:“此法当失,云何得遂有天下!”至留侯谏,乃曰:“赖有此耳!”
②郦食其(lìyìjī):是汉高祖刘邦的谋士。按:楚汉之争,项羽把刘邦困在荣阳,丽食其献计大封战国时代六国的后代,想以此壮大自己的势力,阻挠项羽的扩张。刘邦马上下令刻印章,准备加封。
(8)卫玠年五岁,神衿可爱①。祖太保曰②:“此儿有异,顾吾老,不见其大耳!”
(9)刘越石云:“华彦夏识能不足,强果有馀①。”
(10)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①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②,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③!”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④。
③羁宦:寄居在外地做官。
④见机:洞察事情的苗头。机,通“几”。
(11)诸葛道明初过江左,自名道明,名亚王、庾之下①先为临沂令,丞相谓曰:“明府当为黑头公②。”
②明府:汉代称太守为明府,晋以后也称县令为明府.王导是临沂人所以称曾任临沂令的诸葛恢为明府。黑头公:指壮年时头发还没变白就升到二公之位的人。
(12)王平子素不知眉子①,曰:“志大其量,终当死坞壁间②。”
②坞(wù)壁:构筑在村落外围的小型城堡,防寇盗用的建筑物。按:这句指志大其量,就很难有成就,终将在争夺天下的战乱中死于一隅。
(13)王大将军始下①,杨朗苦谏,不从,遂为王致力。乘中鸣云露车径前②,曰:“听下官鼓音,一进而捷。”王先把其手曰:“事克,当相用为荆州。”既而忘之,以为南郡。王败后,明帝收朗,欲杀之;帝寻崩,得免。后兼三公,署数十人为官属③。此诸人当时并无名,后皆被知遇。于时称其知人。
②中鸣云露车:一种车子,或说即云车,亦名楼车,车上有望楼以窥敌进退。中鸣,指云车中设置鼓锣,指挥军队进退。
③三公:指三公尚书。据《晋书·职官志》载,西晋尚书省分吏部、三公等六曹,设六曹尚书。到东晋撤销三公曹只设五尚书。杨朗是东晋人,似不可能任三公尚书。署:任命。官属:官府属官。【译文】大将军王敦刚要进军京都的时候,杨朗极力劝阻他,他不听,杨朗终于为他尽力。在进攻时,杨朗坐着中鸣云露车一直到王敦面前,说:“听我的鼓音,一旦进攻就能获胜。”王敦握住他的手预先告诉他说:“战事胜利了,要用你来掌管荆州。”过后忘了这话,把他派到南郡做太守。王敦失败后,晋明帝下令逮捕了杨朗,想杀掉他;不久明帝死了,才得到赦免。后来兼任三公尚书,安排了几十人做属官。这些人在当时都没有什么名气,后来又都受到他的赏识重用。当时人们称赞他能识别人才。
(14)周伯仁母冬至举酒赐三子曰①:“吾本谓度江托足无所,尔家有相,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②!”周嵩起,长跪而泣曰③:“不如阿母言。伯仁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于世。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④。”
③长跪:古人坐时臀部放在脚后跟上,跪时伸直腰和大腿,挺直上身跪着,叫长跪,表示尊敬。④碌碌:平庸无能。
(15)王大将军既亡,王应欲投世儒,世儒为江州;王含欲投王舒,舒为荆州①。含语应曰:“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汝欲归之!”应曰:“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能抗同异,此非常人所行②;及睹衰危,必兴愍恻③。荆州守文,岂能作意表行事④!”含不从,遂共投舒,舒果沉含父子于江。彬闻应当来,密具船以待之;竟不得来,深以为恨。
④守文:遵守成文法;守法。
(16)武昌孟嘉作庚太尉州从事,已知名①。褚太傅有知人鉴,罢豫章还,过武昌②,问庾曰:“闻孟从事佳,今在此不?”庾云:“试自求之。”褚眄睐良久③,指嘉曰:“此君小异,得无是乎?”庾大笑曰:“然。”于时既叹褚之默识,又欣嘉之见赏④。”
②“褚太傅”句:按:《晋书·孟嘉传),褚裒当时任豫章太守,正月初一去谒见庾亮时,州府人士聚会在一起,于座中识别孟嘉。所记稍有不同。
③眄睐(miǎnlái):观察;打量。斜着眼看是的,向旁边看是睐。
④默识:在不言中识别人物。
(17)戴安道年十余岁,在瓦官寺画。王长史见之,曰:“此童非徒能画,亦终当致名①。恨吾老,不见其盛时耳②!”
②盛时:指盛年,青壮年,即指富贵显达之时。
(18)王仲祖、谢仁祖、刘真长俱至丹阳墓所省殷扬州,殊有确然之志①。既反②,王、谢相谓曰:“渊源不起,当如苍生何!”深为忧叹。刘曰:“卿诸人真忧渊源不起邪?”
②反:通“返”。
(19)小庾临终,自表以子园客为代①。朝廷虑其不从命,未知所遣,乃共议用桓温。刘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复制②。”【注释】①“小庾”句:小庾指庾翼,是庾亮的弟弟,在庾亮死后,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后来病重,上奏章推荐二儿子庾爰之代理荆州刺史一职。园客就是庾爰之的小名。
②西楚:一个区域,各时代所指具体地区不一致,这里指晋国西部地区。按:庾翼死后,任桓温为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桓温首先起兵西伐,平定蜀【译文】庚翼临死时,亲自上奏章推荐自己的儿子园客代理职务。朝廷担心他不肯服从命令,不知该派谁去好,于是一同商议用桓温为荆州刺史。丹阳尹刘真长说:“派他去,一定能克服并安定西部地区,可是恐怕以后就再也控制不了他了。”(20)桓公将伐蜀,在事诸贤,咸以李势在蜀既久,承藉累叶,且形据上流,三峡未易可克①。唯刘尹云:“伊必能克蜀。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②。”
②蒲博:蒲指樗(chu)蒲,是一种赌博游戏。
(21)谢公在东山畜妓,简文曰①:“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22)郗超与谢玄不善。荷坚将问晋鼎,既已狼噬梁、歧,又虎视淮阴矣①。于时朝议遣玄北讨,人间颇有异同之论②。唯超曰:“是必济事。吾昔尝与共在桓宣武府,见使才皆尽,虽履履之间,亦得其任③。以此推之,容必能立勋。”元功既举,时人咸叹超之先觉,又重其不以爱憎匿善④。
②间:悄悄地;私下里。
③“吾昔”句:谢玄曾被桓温召去任军府的属宫,后乘调任征西将军桓豁的司马。荷坚南侵时,谢安推荐他,当时中书侍郎郗超认为谢玄有才,不会辜负重任。于是调为建武将军、兖州刺史、监江北诸军事。后连破符坚军队,直至淝水之战,大败荷坚。郗超在桓温任征西大将军时也任军府的属官。后来桓温升任大司马,他又调为参军。履屐,都是鞋,这里比喻小事。
④元功:大功。先觉:有预见。
(23)韩康伯与谢玄亦无深好。玄北征后,巷议疑其不振。康伯曰:“此人好名,必能战。”玄闻之甚忿,常于众中厉色曰①:“丈夫提千兵入死地,以事君亲故发,不得夏云为名②。”
②君亲:君和亲,偏指君主。发:出兵。
(24)褚期生少时,谢公甚知之,恒云:“褚期生若不佳者,仆不复相士①!”
(25)郗超与傅瑗周旋。瑗见其二子,并总发①,超观之良久,谓瑗曰:“小者才名皆胜,然保卿家,终当在兄。”即傅亮兄弟也②。
(26)王恭随父在会稽,王大自都来拜墓,恭暂往墓下看之①。二人素善,遂十馀日方还。父问恭何故多日,对曰:“与阿大语,蝉连不得归②。”因语之曰:“恐阿大非尔之友。”终乖爱好,果如其言。
②蝉连:连续不断。
(27)车胤父作南平郡功曹,太守王胡之避司马无忌之难,置郡于酆阴①。是时胤十馀岁,胡之每出,尝于篱中见而异焉。谓胤父曰:“此儿当致高名。”后游集,恒命之。胤长,又为桓宣武所知②,清通于多士之世,官至选曹尚书③。
②“又为”句:桓温任安西将军、荆州刺史时,召车胤为从事,渐升为主簿、别驾、征西长史,终于名显于朝廷。
③清通:清廉通达。多士:人才众多。选曹尚书:吏部尚书。吏部在东汉时代称为吏部曹,末期改称选部曹,魏晋以后又称吏部,掌管用人之权。
②门下:官署名,即门下省。按:殷仲堪当时为太子中庶子,职责如同恃中,又兼任黄门侍郎。黄门侍郎是门下省官员。方岳:四岳,指四方诸侯国,这里指方镇,即镇守一方的长官。③王珣:当时任尚书左仆射。陕西:指荆州。按:周朝的周公、召公是辅佐王室的,两人所管辖的地区以王畿陕地分界,周公管陕地以东,召公管陕地以西。而东晋时代,护卫首都的两个重镇是西部的荆州和东部的扬州,所以就用周公、召公分陕而治一事来比拟,称荆州为陕西或西陕。处分:处理;安排。
④历:逐个。公卿:三公九卿;大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