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炎
张炎
张炎(1248—1320),字叔夏,号玉田,晚号乐笑翁。临安(杭州)人。六世祖张俊为南渡功臣,封循王。张炎前期生活优裕,日以文酒自娱,作品多欢愉色彩。宋亡后,家道中落,贫难自养。曾一度至燕京谋职,失意而归。词境也变而凄黯。有《山中白云词》。律吕协洽,意度超远。善以清空之笔,状沦落之悲,堪为姜夔之后劲。所著《词源》一书,辨析乐理,探讨词义,体大思深,为词学巨著。
解连环
孤雁
楚江空晚①。怅离群万里,怳然惊散②。自顾影、欲下寒塘③,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④,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⑤,残毡拥雪⑥,故人心眼。
谁怜旅程荏苒⑦。漫长门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⑧。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注释】
①楚:泛指南方。
②怳(huǎnɡ)然:惆怅失意的样子。
③欲下寒塘:受惊离群成为孤雁,欲飞下寒塘又顾影而自伤孤单。唐崔涂《孤雁》诗:“暮雨相呼疾,寒塘欲下迟。”
④写不成书:雁群在飞行时,常排列成行,队行如字。孤雁在天上只有一点,排不成字,而只能带回来一点相思之意。
⑤因循:拖延。
⑥残毡拥雪:指汉苏武被匈奴所拘的故事。
⑦荏苒:辗转。指时光流逝。
⑧怕蓦(mò)地:倘忽然。玉关:玉门关。
【赏析】
这首词,通过描写离群孤雁,抒发羁旅之愁,漂泊之怨。字里行间,蕴涵着国破家亡的哀思。上片写孤雁离群失侣的孤凄之感与相思之情。下片将人与雁的羁旅哀怨之情,一并写出。词中无一字直说题面,却又处处与题意相吻合。喻意贴切,曲折有致。张炎词原以咏物称著词坛,更因此词而获“张孤雁”之雅称。全词文笔婉曲,工致入化,情思绵邈,深挚感人。
高阳台
西湖春感
接叶巢莺①,平波卷絮②,断桥斜日归船③。能几番游,看风又是明年。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更凄然、万绿西泠④,一抹荒烟。
当年燕子知何处,但苔深韦曲⑤,草暗斜川⑥。见说新愁⑦,如今也到鸥边⑧。无心再续笙歌梦,掩重门、浅醉闲眠。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
【注释】
①接叶巢莺:莺儿将巢筑在密集的叶丛里。
②平波卷絮:轻絮飞落湖上,被微波缓缓地卷入水中。
③断桥:在孤山侧面白沙堤东,里湖和外湖之间。
④西泠(línɡ):桥名,在孤山下,将里湖和后湖分开。
⑤韦曲:在陕西长安城南皇子陂西,唐时韦氏世居此地,故名韦曲。
⑥斜川:在江西星子、都昌两县之间。陶渊明有《游斜川》诗,写斜川的风景。
⑦见说:听说。
⑧鸥边:即白鸥。
【赏析】
上片写西湖景物。“接叶”三句平出。莺飞絮卷,历历如见。“能几番游”用问语换意,笔姿松秀空灵。谭献所谓“运棹虚浑”者也。“东风”、“到”、“更”三句,词意三转,越折越深,是剥笋见心的手段。将暮春凄苦景况曲曲写出。字字沉咽,不辨是清泪还是墨痕。下片重抒感喟。“当年”三句自开自合。贵人与隐士俱已不见,则己身孤苦之感愈显突出。“愁到鸥边”,推愁及鸟,化无情为有情,是加倍写法。结尾三句,一句一变,笔笔翻腾,凄艳入骨。陈廷焯赞为“凄凉幽怨,郁之至,厚之至”(《白雨斋词话》),可谓知言。南浦
春水
波暖绿粼粼①,燕飞来、好是苏堤才晓。鱼没浪痕圆,流红去,翻笑东风难扫②。荒桥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回首池塘青欲遍,绝似梦中芳草。
和云流出空山,甚年年净洗、花香不了。新绿乍生时,孤村路,犹忆那回曾到。余情渺渺,茂林觞咏如今悄③。前度刘郎归去后,溪上碧桃多少。
【注释】
①粼粼:水波清澈貌。
②翻笑:反笑。
③茂林觞咏:王羲之与诸名士同游兰亭,所作《兰亭序》有“茂林修竹”、“一觞一咏”之语。
【赏析】
宛然如画,咏物妙境。春水情致从不同侧面、不同时间渐次写出,不黏不脱,婉转相生,真是取景入神,用事尽妙了。“鱼没”句体物极细,化工手段。“和云”三句吹香嚼蕊,愈转愈深。邓牧《伯牙琴》云:“叔夏春水一词,绝唱古今,人以张春水目之。”
八声甘州
辛卯岁①,沈尧道同余北归②,各处杭、越。逾岁,尧道来问寂寞。语笑数日,又复别去。赋此曲,并寄赵学舟③。
记玉关④、踏雪事清游,寒气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长河饮马,此意悠悠。短梦依然江表⑤,老泪洒西州。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
载取白云归去,问谁留楚佩⑥,弄影中洲。折芦花赠远,零落一身秋。向寻常、野桥流水,待招来、不是旧沙鸥。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
【注释】
①辛卯岁:即1291年。
②沈尧道:即沈钦。与张炎一同北上燕京。次年同归。
③赵学舟:即赵与仁,作者友人。
④玉关:玉门关。此指幽燕边关。
⑤江表:江南。
⑥留楚佩:留佩寄情,表示怀念。见《九歌·湘君》。
【赏析】
以一“记”字领起五句,回忆北游之旅况。“寒气脆貂裘”字字崭新。“枯林古道”、“长河饮马”亦苍茫豪酣,意甚高古。“短梦”四句直落而下,写归来之凄黯。“一字无题处,落叶都愁”何等精警、动人心魄之语。“载取”三句写行者(沈尧道)之别绪依依。“芦花”两句写送者(张炎)之情怀怅悒。“有斜阳处,却怕登楼”,将身世之感与聚散之悲一并写出,最为凄苦。与辛弃疾“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摸鱼儿》)同一写法。词气疏荡,反虚入浑,不愧名家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