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

狄郝硃

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为儿时,门人有被害者,吏就诘,众争辨对,仁杰诵书不置,吏让之,答曰:“黄卷中方与圣贤对,何暇偶俗吏语耶?”举明经,调汴州参军。为吏诬诉,黜陟使阎立本召讯,异其才,谢曰:“仲尼称观过知仁,君可谓沧海遗珠矣。”荐授并州法曹参军。亲在河阳,仁杰登太行山,反顾,见白云孤飞,谓左右曰:“吾亲舍其下。”瞻怅久之,云移乃得去。同府参军郑崇质母老且疾,当使绝域。仁杰谓曰:“君可贻亲万里忧乎?”诣长史兰仁基请代行。仁基咨美其谊,时方与司马李孝廉不平,相敕曰:“吾等可少愧矣!”则相待如初,每曰:“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稍迁大理丞,岁中断久狱万七千人,时称平恕。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右监门中郎将范怀义坐误斧昭陵柏,罪当免,高宗诏诛之。仁杰奏不应死,帝怒曰:“是使我为不孝子,必杀之。”仁杰曰:“汉有盗高庙玉环,文帝欲当之族,张释之廷诤曰:‘假令取长陵一抔土,何以加其法?’於是罪止弃市。陛下之法在象魏,固有差等。犯不至死而致之死,何哉?今误伐一柏,杀二臣,后世谓陛下为何如主?”帝意解,遂免死。数日,授侍御史。左司郎中王本立怙宠自肆,仁杰劾奏其恶,有诏原之。仁杰曰:“朝廷借乏贤,如本立者不鲜。陛下惜有罪,亏成法,奈何?臣愿先斥,为群臣戒。”本立抵罪。繇是朝廷肃然。使岐州,亡卒数百剽行人,道不通。官捕系盗党穷讯,而余曹纷纷不能制。仁杰曰:“是其计穷,且为患。”乃明开首原格,出系者,禀而纵之,使相晓,皆自缚归。帝叹其达权宜。

迁度支郎中。帝幸汾阳宫,为知顿使。并州长史李冲玄以道出石女祠,俗言盛服过者,致风雷之变,更发卒数万改驰道。仁杰曰:“天子之行,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石女避邪?”止其役。帝壮之,曰:“真丈夫哉!”出为宁州刺史,抚和戎落,得其欢心,郡人勒碑以颂。入拜冬官侍郎、持节江南巡抚使。吴、楚俗多淫祠,仁杰一禁止,凡毁千七百房,止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而已。

转文昌右丞,出豫州刺史。时越王兵败,支党余二千人论死。仁杰释其械,密疏曰:“臣欲有所陈,似为逆人申理;不言,且累陛下钦恤意。表成复毁,自不能定。然此皆非本恶,诖误至此。”有诏悉谪戍边。囚出宁州,父老迎劳曰:“狄使君活汝耶!”因相与哭碑下。囚斋三日乃去。至流所,亦为立碑。初,宰相张光辅讨越王。军中恃功,多暴索,仁杰拒之。光辅怒曰:“州将轻元帅邪?”仁杰曰:“乱河南者一越王,公董士三十万以平乱,纵使暴横,使无辜之人咸坠涂炭,是一越王死,百越王生也。且王师之至,民归顺以万计,自缒而下,四面成蹊。奈何纵邀赏之人杀降以为功,冤痛彻天?如得上方斩马剑加君颈,虽死不恨!”光辅还,奏仁杰不逊,左授复州刺史。徙洛州司马。

天授二年,以地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武后谓曰:“卿在汝南有善政,然有谮卿者,欲知之乎?”谢曰:“陛下以为过,臣当改之;以为无过,臣之幸也。谮者乃不愿知。”后叹其长者。时太学生谒急,后亦报可。仁杰曰:“人君惟生杀柄不以假人,至簿书期会,宜责有司。尚书省决事,左、右丞不句杖,左、右丞相不判徒,况天子乎?学徒取告,丞、簿职耳,若为报可,则胄子数千,凡几诏耶?为定令示之而已。”后纳其言。

会为来俊臣所构,捕送制狱。于时,讯反者一问即臣,听减死。俊臣引仁杰置对,答曰:“有周革命,我乃唐臣,反固实。”俊臣乃挺系。其属王德寿以情谓曰:“我意求少迁,公为我引杨执柔为党,公且免死。”仁杰叹曰;“皇天后土,使仁杰为此乎!”即以首触柱,血流沫面。德寿惧而谢。守者浸弛,即丐笔书帛,置褚衣中,好谓吏曰;“方暑,请付家彻絮。”仁杰子光远得书上变,后遣使案视。俊臣命仁杰冠带见使者,私令德寿作谢死表,附使以闻。后乃召见仁杰,谓曰:“承反何耶?”对曰:“不承反,死笞掠矣。”示其表,曰:“无之。”后知代署,因免死。武承嗣屡请诛之,后曰:“命已行,不可返。”时同被诬者凤阁侍郎任知古等七族悉得贷。御史霍献可以首叩殿陛苦争,欲必杀仁杰等,乃贬仁杰彭泽令,邑人为置生祠。

万岁通天中,契丹陷冀州,河北震动,擢仁杰为魏州刺史。前刺史惧贼至,驱民保城,修守具。仁杰至,曰:“贼在远,何自疲民?万一虏来,吾自办之,何预若辈?”悉纵就田。虏闻,亦引去,民爱仰之,复为立祠。俄转幽州都督,赐紫袍、龟带,后自制金字十二於袍,以旌其忠。

召拜鸾台侍郎,复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时发兵戍疏勒四镇,百姓怨苦。仁杰谏曰:

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域之外。东距沧海,西隔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天所以限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暨,三代不能至者,国家既已兼之。诗人矜薄伐於太原,化行於江、汉,前代之遐裔,而我之域中,过夏、商远矣。今乃用武荒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硗确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赋,获其土不可以耕织。苟求冠带远夷,不务固本安人,此秦皇、汉武之所行也。传曰:“与覆车同轨者未尝安。”此言虽小,可以喻大。

臣伏见国家师旅岁出,调度之费狃以浸广,右戍四镇,左屯安东,杼轴空匮,转输不绝,行役既久,怨旷者多。上不是恤,则政不行;政不行,则害气作;害气作,则虫螟生,水旱起矣。方今关东荐饥,蜀汉流亡,江、淮而南,赋敛不息。人不复本,则相率为盗,本根一摇,忧患非浅。所以然者,皆贪功方外,耗竭中国也。昔汉元帝贾捐之之谋而罢珠崖,宣帝用魏相之策而弃车师田。贞观中,克平九姓,册拜李思摩为可汗,使统诸部,夷狄叛则伐,降则抚,得推亡固存之义,无远戍劳人之役。今阿史那斛瑟罗,皆阴山贵种,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镇,以统诸蕃,建为可汗,遣御寇患,则国家有继绝之美,无转输之苦。损四镇,肥中国,罢安东,实辽西,省军费於远方,并甲兵於要塞,恒、代之镇重,而边州之备丰矣。

且王者外宁,容有内危。陛下姑敕边兵谨守备,以逸待劳,则战士力倍;以主御客,则我得其便;坚壁清野,寇无所得。自然深入有颠踬之虑,浅入无虏获之益。不数年,二虏不讨而服矣。

又请废安东,复高姓为君长,省江南转饷以息民,不见纳。

张易之尝从容问自安计,仁杰曰:“惟劝迎庐陵王可以免祸。”会后欲以武三思为太子,以问宰相,众莫敢对。仁杰曰:“臣观天人未厌唐德。比匈奴犯边,陛下使梁王三思募勇士於市,逾月不及千人。庐陵王代之,不浃日,辄五万。今欲继统,非庐陵王莫可。”后怒,罢议。久之,召谓曰:“朕数梦双陆不胜,何也?”於是,仁杰与王方庆俱在,二人同辞对曰:“双陆不胜,无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且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危矣。文皇帝身蹈锋镝,勤劳而有天下,传之子孙。先帝寝疾,诏陛下监国。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有余年,又欲以三思为后。且姑侄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庐陵王,则千秋万岁后常享宗庙;三思立,庙不祔姑。”后感悟,即日遣徐彦伯迎庐陵王於房州。王至,后匿王帐中,召见仁杰语庐陵事。仁杰敷请切至,涕下不能止。后乃使王出,曰:“还尔太子!”仁杰降拜顿首,曰:“太子归,未有知者,人言纷纷,何所信?”后然之。更令太子舍龙门。具礼迎还,中外大悦。初,吉顼李昭德数请还太子,而后意不回,唯仁杰每以母子天性为言,后虽忮忍,不能无感,故卒复唐嗣。

寻拜纳言,兼右肃政御史大夫。突厥入赵、定,杀掠甚众,诏仁杰为河北道行军元帅,假以便宜。突厥尽杀所得男女万计,由五回道去,仁杰追不能逮。更拜河北安抚大使。时民多胁从於贼,贼已去,惧诛,逃匿。仁杰上疏曰:“议者以为虏入寇,始明人之逆顺,或迫胁,或愿从,或受伪官,或为招慰。诚以山东之人重气,一往死不为悔。比缘军兴,调发烦重,伤破家产,剔屋卖田,人不为售。又官吏侵渔,州县科役,督趣鞭笞,情危事迫,不循礼义,投迹犬羊,以图赊死,此君子所愧,而小人之常。民犹水也,壅则为渊,疏则为川,通塞随流,岂有常性。昔董卓之乱,神器播越,卓已诛禽,部曲无赦,故事穷变生,流毒京室。此由恩不溥洽,失在机先。今负罪之伍,潜窜山泽,赦之则出,不赦则狂。山东群盗,缘兹聚结。故臣以为边鄙暂警不足忧,中土不宁可为虑也。夫持大国者不可以小治,事广者不可以细分。人主所务,弗检常法。愿曲赦河北,一不问罪。”诏可。

还,除内史。后幸三阳宫,王公皆从,独赐仁杰第一区,眷礼卓异,时无辈者。是时李楷固、骆务整讨契丹,克之,献俘含枢殿,后大悦。二人者,本契丹李尽忠部将,尽忠入寇,楷固等数挫王师,后降,有司请论如法。仁杰称其骁勇可任,若贷死,必感恩纳节,可以责功。至是凯旋,后举酒属仁杰,赏其知人。授楷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务整右武威卫将军。

后将造浮屠大像,度费数百万,官不能足,更诏天下僧日施一钱助之。仁杰谏曰:“工不役鬼,必在役人;物不天降,终由地出。不损百姓,且将何求?今边垂未宁,宜宽征镇之傜,省不急之务。就令顾作,以济穷人,既失农时,是为弃本。且无官助,理不得成。既费官财,又竭人力,一方有难,何以救之?”后由是罢役。

圣历三年卒,年七十一。赠文昌右相,谥曰文惠。仁杰所荐进,若张柬之桓彦范敬晖姚崇等,皆为中兴名臣。始居母丧,有白鹊驯扰之祥。中宗即位,追赠司空。睿宗又封梁国公。子光嗣、景晖。

光嗣,圣历初,为司府丞。武后诏宰相各举尚书郎一人,仁杰荐光嗣,由是拜地官员外郎,以称职闻。后曰:“祁奚内举,果得人。”历淄、许、贝三州刺史。母丧,夺为太府少卿,固让,睿宗嘉其诚,许之。累迁扬州长史,以罪贬歙州别驾,卒。

景晖,官魏州司功参军,贪暴为虐,民苦之,因共毁其父生祠,不复奉。至元和中,田弘正镇魏博,始奏葺之,血食不绝。族孙兼谟。

兼谟字汝谐,及进士第。辟襄阳使府,刚正有祖风。令狐楚执政,荐授左拾遗,数上书言事。历刑部郎中、蕲邓郑三州刺史。岁旱饥,发粟赈济,民人不流徙。改苏州,以治最,擢给事中。左藏史盗度支缣帛,文宗以经赦诏勿治,兼谟封还诏书,帝问之,对曰:“典史犯赃,不可免。”帝曰:“朕已赦其长官,吏亦宜宥,与其失信,宁失罪人。”既而曰:“后或事有不可,勿以还诏为惮。”迁御史中丞。帝曰:“御史台朝廷纲纪,一台正,则朝廷治,朝廷正,则天下治。畏忌顾望,则职业废矣。卿,梁公后,当嗣家声,不可不慎。”兼谟顿首谢。江西观察使吴士矩加给其军,擅用上供钱数十万。兼谟劾奏:“观察使为陛下守土,宣国诏条,知临戎赏士,州有定数,而与夺由己,贻弊一方,为诸道觖望,请付有司治罪。”士矩繇是贬蔡州别驾。历兵部侍郎、河东节度使。还为尚书左丞。武宗子岘封益王,命兼谟为傅。俄领天平节度使,辞疾,以秘书监归洛阳,迁东都留守,卒。

郝处俊,安州安陆人。父相贵,因隋乱,与妇翁许绍据峡州,归国,拜滁州刺史,封甑山县公。处俊甫十岁而孤,故吏归千缣赗之,已能让不受。及长,好学,嗜《汉书》,崖略暗诵。贞观中,第进士,解褐著作佐郎,袭父爵。兄弟友睦,事诸舅谨甚。再转滕王友,耻为王府属,弃官去。久之,召拜太子司议郎,累迁吏部侍郎。高丽叛,诏李勣为浿江道大总管,处俊副之。师入虏境,未阵,贼遽至,举军危骇。处俊方据胡床,体胖,安餐乾Я不顾,密畀料精锐击之,虏却,众壮其谋。

入拜东台侍郎。时浮屠卢伽逸多治丹,曰:“可以续年。”高宗欲遂饵之,处俊谏曰:“脩短固有命,异方之剂,安得轻服哉?昔先帝诏浮屠那罗迩娑寐案其方书为秘剂,取灵■怪石,历岁乃能就。先帝饵之,俄而大渐,上医不知所为。群臣请显戮其人,议者以为取笑夷狄,故法不得行。前鉴不远,惟陛下深察。”帝纳其言,第拜卢伽逸多为怀化大将军,进处俊同东西台三品。

咸亨初,幸东都,皇太子监国,诸宰相皆留,而处俊独从。帝尝曰:“王者无外,何为守御?而重门击柝,庸待不虞邪?我尝疑秦法为宽,荆轲匹夫耳,匕首窃发,群臣皆荷戟侍,莫敢拒,岂非习慢使然?”处俊对曰:“此乃法急耳。秦法,辄升殿者,夷三族。人皆惧族,安有敢拒邪?魏曹操著令曰;‘京城有变,九卿各守其府。’后严才乱,与徒数十人攻左掖门,操登铜爵台望之,无敢救者。时王脩为奉常,闻变,召车骑未至,领官属步至宫门。操曰;‘彼来者,必王脩乎!’此由脩察变识几,故冒法赴难。向若拘常,则遂成祸矣。故王者设法不可急,亦不可慢。《诗》曰‘不懈于位,人之攸塈’,仁也;‘式遏寇虐,无俾作慝’,刑也。《书》曰‘高明柔克,沈潜刚克’,中道也。”帝曰:“善。”

转中书侍郎,监脩国史。初,显庆中,令狐德棻刘胤之撰国史,其后许敬宗复加绪次。帝恨敬宗所纪失实,更命宰相刊正,且曰:“朕昔从幸未央宫,辟仗既过,有横刀伏草中者,先帝敛辔却,谓朕曰;‘事发,当死者数十人,汝可命出之。’史臣惟叙此为实。”处俊曰:“先帝仁恩溥博,类非一。臣之弟处杰被择供奉,时有三卫误拂御衣者,惧甚。先帝曰:‘左右无御史,我不汝罪。’”帝曰:“此史臣应载。”处俊乃表左史李仁实欲删整伪辞,会仁实死而止。

上元初,帝观酺翔鸾阁,时赤县与太常音技分东西朋,帝诏雍王贤主东,周王显主西,因以角胜,处俊曰:“礼所以示童子无诳者,恐其欺诈之心生也。二王春秋少,意操未定,乃公朋造党使相夸,彼俳儿优子,言辞无度,争负胜,相讥诮,非所以导仁义,示雍和也。”帝遽止,叹曰:“处俊远识,非众臣所逮。”迁中书令,兼太子宾客,检校兵部尚书。

帝多疾,欲逊位武后,处俊谏曰:“天子治阳道,后治阴德,然则帝与后犹日之与月,阳之与阴,各有所主,不相夺也。若失其序,上谪见于天,下降灾诸人。昔魏文帝著令,帝崩,不许皇后临朝。今陛下奈何欲身传位天后乎?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陛下之天下,正应谨守宗庙,传之子孙,不宜持国与人,以丧厥家。”中书侍郎李义琰曰:“处俊言可从,惟陛下不疑。”事遂沮。又兼太子左庶子,拜侍中,罢为太子少保。开耀元年卒,年七十五。赠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大都督。帝哀叹其忠,举哀光顺门,祭以少牢,赙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石,诏百官赴哭,官庀葬事。子北叟固辞,未听。裴炎为白帝曰:“处俊阽死,诿臣曰;‘生无益于国,死无烦费,凡诏赐,愿一罢之。’”帝闻恻然,答其意,止赙物而已。

处俊资约素,土木形骸,然临事敢言,自秉政,在帝前议论谆谆,必傅经义,凡所规献,得大臣体。武后虽忌之,以其操履无玷,不能害。与舅许圉师同里,俱宦达;乡人田氏、彭氏以高赀显。故江、淮间为语曰:“贵如郝、许,富如田、彭。”

孙象贤,垂拱中,为太子通事舍人,后素衔处俊,故因事诛之。临刑,极骂乃死,后怒,令离磔其尸,斫夷祖、父棺冢。自是讫后世,将刑人,必先以木丸窒口云。

硃敬则,字少连,亳州永城人。以孝义世被旌显,一门六阙相望。敬则志尚恢博,好学,重节义然诺,善与人交,振其急难,不责报於人。与左史江融、左仆射魏元忠善。咸亨中,高宗闻其名,召见,异之,为中书令李敬玄所毁,故授洹水尉。久之,除右补阙。

初,武后称制,天下颇流言,遂开告密罗织之路,兴大狱,诛将相大臣。至是,已革命,事益宁。敬则谏曰:

臣闻李斯之相秦也,行申、商之法,重刑名之家,杜私门;张公室;弃无用之费,损不急之官;惜日爱功,亟战疾耕。既庶而富,遂屠诸侯。此救弊之术也。故曰:“刻薄可施子进趋,变诈可陈於攻战。”天下已平,故可易之以宽简,润之以淳和。秦乃不然,淫虐滋甚,往而不反,卒至土崩。此不知变之祸也。

陆贾叔孙通事汉祖,当荥阳、成皋间,粮饷穷,智勇困,未尝敢开一说,效一奇,唯进豪猾贪暴之人。及区宇适定,乃陈《诗》、《书》,说礼、乐,开王道。高帝忿然曰:“吾以马上得之,安事《诗》、《书》?”对曰:“马上得之,可马上治之乎?”帝默然。於是贾著《新语》,通定礼仪。此知变之善也。向若高帝斥二子,置《诗》、《书》,重攻战,尊首级,则复道争功,拔剑击柱,晷漏之不保,何十二帝二百年乎?故曰:仁义者,圣人之蘧庐;礼者,先王之陈迹。祠祝毕,刍狗捐;淳精流,糟粕弃。仁义尚尔,况其轻乎?

国家自文明以来,天地草昧,内则流言,外则构难。故不设钩距,无以顺人;不切刑罚,无以息暴。於是置神器,开告端,故能不出房闱,而天下晏然易主矣。臣闻急趋者无善迹,促柱者无和声;拯溺不规行,疗饥不鼎食。即向时秘策,今之刍狗也。愿鉴秦、汉之失,考时事之宜,毁蘧庐,遗糟粕;下宽大之令,流旷荡之泽,去萋斐之角牙,顿奸险之芒刃,塞罗织之妄源,扫朋党之险迹,旷然使天下更始,岂不乐哉!

后善其言。迁正谏大夫,兼修国史。乃请高史官选,以求名才。侍中韦安石尝阅其稿史,叹曰:“董狐何以加!世人不知史官权重宰相,宰相但能制生人,史官兼制生死,古之圣君贤臣所以畏惧者也。”时赋敛繁重,民多荡析,后数召入禁中访失得,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张易之魏元忠张说,欲诛之,无敢言者。敬则独奏曰:“元忠、说秉心忠一,而所坐无名,杀之失天下望。”乃得不死。

以老疾还政事,俄改成均祭酒、冬官侍郎。易之等集名儒撰《三教珠英》,又绘武三思李峤苏味道李迥秀、王绍宗等十八人像以为图,欲引敬则,固辞不与,世洁其为人。出为郑州刺史,遂致仕。侍御史冉祖雍诬奏与王同皎善,贬涪州刺史。既明其非罪,改庐州。代还,无淮南一物,所乘止一马,子曹步从以归。卒年七十五。

敬则与三从昆弟居四十年,赀产无异。及执政,每以用人为先,细务不省也。岭表蛮叛,以裴怀古有文武才,用为桂州都督,蛮服其威惠,相率降。荐魏知古为凤阁舍人,张思敬为右史,皆称职。初,二张权宠盛,敬则密谓敬晖曰:“公若假太子令,举北军诛易之兄弟,两飞骑力耳。”晖卒用其策。始崔实、仲长统王朗曹冏论封建,指秦为失,敬则以为秦、汉世礼义陵迟,不可复用周制封诸侯,著论明之,儒者以为知言。

睿宗嗣位,尝曰:“神龙以来,忠於本朝者,李多祚、王同晈、韦月将、燕钦融并褒复矣,尚有遗者耶?”刘幽求曰:“硃敬则忠正义烈,天下所推,往为宗楚客、冉祖雍等所诬,谪守刺史。长安中,尝语臣曰:‘相王必受命,当悉心事之。’及韦氏干纪,臣遂见危赴难。虽天诱其衷,亦敬则之。”於是追赠秘书监,谥曰元。

敬则兄仁轨,字德容,隐居养亲。常诲子弟曰:“终身让路,不枉百步;终身让畔,不失一段。”有赤乌、白鹊栖所居树,按察使赵承恩表其异。及卒,郭山恽、员半千、魏知古共谥为孝友先生。

赞曰:武后乘唐中衰,操杀生柄,劫制天下而攘神器。仁杰蒙耻奋忠,以权大谋,引张柬之等,卒复唐室,功盖一时,人不及知。故唐吕温颂之曰:“取日虞渊,洗光咸池。潜授五龙,夹之以飞。”世以为名言。方高宗举天下将以禅后,处俊固争,不使妻乘夫,阴反阳,至奸人衔怨,仇胔以逞。盖所谓谊形於主耶。敬则一谏,而罗织之狱衰,时而后言者欤!

部分译文

狄仁杰,字怀英,并州太原人氏。小时候,门人中有被杀害的,吏就此事前来盘问,众门人争辩、讨论。仁杰仍诵读书文不放下,吏责备他,他回答说“:正在书卷中与圣贤对话,哪有空闲同时与俗吏说话呢?”后被推举为通晓经术的人才,升调做汴州参军。受到吏的诬告,黜陟使阎立本召见并讯问他,觉得狄仁杰的才能不同一般,带有歉意说:“圣人仲尼称观过知仁,你可以说是沧海遗珠啊!”

极力推荐他,使他得授并州法曹参军。

狄仁杰的父母亲住在河阳,他登上太行山,回头远望,见白云孤飞,对左右说:“我的父母亲就住在它的下面。”望了很久、很久,直到白云移了位置,他才离去。

同一知府的参军郑崇质的母亲年老多病,又碰上郑崇质被派出使边远之地。

仁杰对他说“:你能够让母亲因您远在万里而忧愁吗?”于是,向长史蔺仁基建议代替郑前去,仁基嗟叹赞美狄、郑的情谊,这时,仁基正与司马李孝廉不和,有感而对李说:“咱们不觉得惭愧了。”蔺、李二人相处得如当初那样好了。每一提及,就说:“狄公贤德,北斗以南,仅此一人而已。”

过了不久,狄仁杰升迁为大理丞,一年之中,判完了积压的案件达一万七千人之多,被当时的人称颂为“平恕”。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右监门中郎将范怀义由于用斧误砍昭陵的柏树,按律定罪应当免死,唐高宗却下诏书要杀他们。

仁杰上奏章申述他们不应当论死,高宗发脾气说:“这是使我背不孝子孙的罪名,一定要杀。”仁杰说:“西汉有偷盗高庙玉环之事,汉文帝想要灭其族,张释之在朝廷直言规劝说‘:假如盗取了长陵一把土,将如何按律加其罪?’于是罪只杀一人。陛下的法律悬挂在宫外阙门上,法律规定本来就有差别等次的,罪不至于死而让他们去死,这是什么缘故呢?

现在误砍一株柏树,就杀掉二位大臣,后世之人将说陛下是什么样的君主呢?”高宗的心里疙瘩解开了,于是免去了二人的死罪。过了几天,任命狄仁杰为侍御史。左司郎中王本立以为得宠而放纵自己,肆无忌惮,仁杰上奏弹劾,列其罪恶。

诏书下,意在宽宥。仁杰说:“朝廷如果借缺乏贤才而宽恕他们,那像本立这样的人倒不少。陛下怜惜有罪,而让成文的法律有亏损,怎么办呢?我愿率先被斥,让满朝文武大臣有所警戒。”于是,本立抵罪。由于这,朝廷纪纲肃然。仁杰出使岐州时,有数百逃亡的士兵,抢劫过往行人财物,致路不畅通。官府捕捉盗党并严加审讯,余党则四处作乱而又制止不住。仁杰说“:这是他们走投无路而成了祸患。”于是公开说明自首的待遇。

凡捕捉到的告诉他们后就放了,使他们相互知晓。结果,这些盗徒都来归案自首。高宗赞叹仁杰权宜达变得当。

仁杰升迁为度支郎中。高宗驾幸汾阳宫,仁杰为知顿使。并州长史李氵中玄以路必经妒女祠,民间传言盛服经过,会招致风雷交加为由,征发数万士卒改修皇帝经过的驰道。仁杰说:“天子出行,风伯为之清尘,雨师前来洒道,为什么要回避妒女呢?”于是,制止了这次徭役。

高宗嘉奖仁杰说“:真正的大丈夫啊!”仁杰出任宁州刺史,安抚各戎部落,深得他们的欢心,宁州郡人立碑颂扬这件事。

仁杰调入朝廷,拜为冬官侍郎,任江南巡抚使出使。吴、楚一带民间习俗,滥设祠堂。仁杰下令禁止,毁掉祠堂一千七百余座,只留下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的祠堂四座。

仁杰转调文昌右丞,出任豫州刺史。

当时越王的兵被打败,剩下党羽二千多人论罪当死。仁杰收缴了他们的兵器,上密奏说:“臣想有所陈奏,又似乎在替叛逆之人说理;不说,将连累陛下没有体恤之意,奏章写好了又毁掉了,我拿不定主意。这些人都不是本意要作乱,而是被胁迫、连累成这样的。”不久,诏令下,全都被贬到边疆戍卫。他们被押解出宁州时,父老乡亲迎着并安慰他们说:“狄使君使你们活着啊!”因而,他们都相聚在碑下哭泣。这些囚徒斋戒三日后才离开宁州,到了被流放的处所,又为狄仁杰立碑。当初,宰相张光辅讨伐越王,仗军功自傲,多有过分的索取,被仁杰拒绝。

光辅发怒说“:州府难道轻视元帅不成?”

狄仁杰说:“乱河南的只是越王一人,您率领三十万之众来平息叛乱却放纵他们残暴横行,使无辜的百姓都坠入涂炭之中,这是死了一个越王,却生出了一百个越王。况且,王师一到,百姓的归顺数以万计,从城上缒下的人,把城外的四面都走成了小路。您为什么放纵邀功请赏的人以杀害投降之人来作为功劳,使得喊冤的痛哭之声响彻上天?假如我能得到上方斩马之剑加到您的脖子上,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张光辅还朝,上奏报狄仁杰不谦虚谨慎,狄仁杰被贬谪为复州刺史,后又被谪迁为洛州司马。

天授二年,狄仁杰以地官侍郎的身份,同时领风阁鸾台平章事。武后对他说“:你在汝南有政绩,但也有诋毁你的人,要想知道他吗?”仁杰辞谢说:“陛下您认为是错的,臣一定改正错;认为我没有错,那就是臣的幸运。诋毁之人是谁,我不愿意知道。”武后赞叹他为忠厚长者。当时太学生紧急求见,武后闻报认为可以。仁杰说“:人君只有生杀权柄不能借给他人,至于签署文书、上奏请见应当责成有关部门去办理。尚书省决断事务,左、右丞不管拘捕;左、右丞相不判决囚犯,何况天子呢?太学生们告见,这是丞、簿的职责,如果报告允许谒见,那些贵胄弟子多达数千人,得下多少诏令呢?

只要将明文规定告诉他们就行了。”武后采纳了仁杰的意见。

狄仁杰被酷吏来俊臣诬陷犯了谋反罪,被捕入狱。这时,其他受牵连的人犯害怕来俊臣的严刑拷打,都含屈招认,只求听到减免死罪的消息。来俊臣提审仁杰,仁杰说:“周朝革命,我是唐臣,谋反历来就是事实。”来俊臣用木棒毒打,抓入牢狱。来手下的一个亲信王德寿利用感情到狱中对仁杰说“:我的意思是让你的处境求得稍微好些,只要你肯供说杨执柔是你的同党,我就设法开脱你的死罪。”仁杰叹气说:“老天在上,我狄仁杰能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吗?”说完就用头碰柱,血流满面。王德寿害怕了,赶紧溜掉。时间久了,看守渐渐松怠,于是,狄仁杰便借了笔,在布上写了奏章,放在褚色的破衣内,对牢中看守说:“天热了,请把这衣送到我家,让他们把里面的棉花去掉。”仁杰的儿子狄光远见到衣内的奏章,就送呈武后,武后派使者去视察。来俊臣狄仁杰穿着官服出见使者,并秘密下令要王德寿以狄仁杰的名义写了一道谢死表,交给使者带回。后来,武后召见狄仁杰问道:“你为什么要谋反?”狄说“:我并没有谋反,而是差一点被无辜打死。”武后拿出谢死表给他看,狄说:“这不是我写的。”武后知道了这是别人代笔捉刀搞的花招,便免去了狄仁杰的死罪。武承嗣多次请求诛杀狄仁杰,武后说“:免死令已下,不可追回了。”这时,被诬陷的凤阁侍郎任知古等人七族全都得到宽宥。御史霍献可用头叩金殿玉阶苦苦力争,要一定杀掉狄仁杰等,于是贬谪狄仁杰彭泽令,彭泽邑人为仁杰立长生祠。

万岁通天年间,契丹攻陷冀州,河北军民为之震惊恐慌。这时,狄仁杰被提升做魏州刺史。前任刺史害怕贼兵到,驱赶老百姓去保卫城池,修整守城器械。

仁杰到任后,说:“贼兵还在远处,何必自己使老百姓疲惫?万一敌虏来了,我自有办法对付,何必预先劳累他们?”于是,把全部守戍的老百姓放回去耕田。敌虏听到这个消息也引兵退去。老百姓爱护拥戴狄仁杰,又为他立祠。过了不久,仁杰又转任幽州都督,武后赐给他紫袍、龟带,还亲自制十二个金字在袍上,以表彰他的忠诚。

仁杰奉诏回京拜为鸾台侍郎,又同时领凤阁鸾台平章事。这时,正发兵戍守疏勒四镇,老百姓不堪其苦,怨声载道。仁杰规谏说:“上天生下四夷,都在先王的疆域之外。东与沧海相距,西有流沙阻隔,北被大漠横断,南有五岭隔绝,这是上天用来界别中外的。这是有上古典籍所记载、声威教化所及的,凡三代不能达到的,国家兼吞了它。人崇尚在太原少有攻伐,在江、汉施行教化,这样追溯久远的前代后裔,就在我国的版图之内,远远超过了夏、商时期啊!现在却到域外荒凉之地去实施武力,求得功劳,耗尽府库的财物,去争那贫瘠的不毛之地,就是得到了这些地方的人也增加不了多少赋税,得到了这些土地又不能耕田养桑,只求夺冠统率远夷,却不从事巩固本土,安定民心,这是秦始皇汉武帝的所作所为啊!传云:‘再走翻了车的轨迹,未必就安全。’这话说的虽是小事,也可用来比喻国家大事。

“臣以为国家的军旅每年出动,调度的费用习以为常地逐年增多,右边戍守四镇,左边驻防安东,国库空虚,辗转运输的车辆在路上往来不绝,服役在外的人时间长了,怨妇旷夫必然会多。上对此如不体贴抚恤,那政令就不会行得通;政令行不通,就必然会使有害之气发生;有害之气发生,那毒虫螟蛉就会生长,水灾旱灾就会泛滥了啊!正值现在关东发生饥荒,蜀、汉之地有人流亡,江、淮及其以南地区苛捐杂税从未停止过。百姓不能再生存下去了,那就只好相继为盗,国家的本与根一动摇,忧思就不会少啊!

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贪功而伐域外,耗尽中原了啊!以往汉元帝采纳贾捐之的计谋,停止了对珠崖用武,宣帝用魏相的策略,放弃了车师的土地。贞观年间,攻克平息域外九姓部落,册封李思摩为可汗,让他统率各个部落,夷狄有叛乱的就讨伐,有投降的就安抚,这就有避免消耗、保存实力的意义而没有远戍劳苦百姓的徭役。现在阿史那斛瑟罗是阴山贵胄之后,历代雄驻沙漠,如果委任他驻守四镇,以统率域外各部落,封其为可汗,派遣他抵御寇患,那国家既有扶植部落的好处,又没有辗转运输的劳苦。放弃四镇,使中原得到好处;罢守安东,辽西获得实惠,节省远戍的军费集中兵甲器械镇守要塞,恒、代的镇守牢固,边关州郡也就丰足了啊!

“况且,行仁政的外域安宁,可以缓解域内危机。陛下应下诏让边关军队谨慎守备,以逸待劳,那么将士们会力量倍增;以主抵御客侵,那我方就会得到方便;坚壁清野,敌寇就什么也得不到。如果他们主动出击,深入就有寸步难行的忧虑,浅入又没有缴获俘虏的好处。这样,不到几年,四镇与安东二处的敌寇可以不用讨伐就臣服了。”

又请求废安东,恢复高姓的做君长,免去江南辗转运输粮草,让百姓得到安宁。这些意见未被采纳。

张易之曾经不在意地请教自身安全的计谋,仁杰说:“只有劝武后迎回庐陵王可以免除祸患。”这时,武后想立武三思为皇太子,为此询问宰相,众大臣都不敢回答。仁杰说:“依臣看,上天和百姓都没有厌弃唐的仁德。此刻,匈奴侵犯边境,陛下让梁王三思在市上招募勇士,过了一个月还不到一千人。庐陵王代替梁王做这件事,不到十天,就募兵五万。

现在要承继大统,非庐陵王不可。”武后大怒,罢议。过后好长一段时间,武后召见仁杰说:“朕多次梦见博双陆而不胜,这是什么原因?”这时,狄仁杰王方庆都在,二人同时回答:“博双陆不胜,无子啊!上天有意用这警戒陛下呀!况且太子是天下的根本,根本一动摇,那天下就危险了。文皇帝冒刀刃箭林,冲锋陷阵,勤奋用力夺得天下并传之后代子子孙孙。先帝病危,诏令陛下监国。陛下获取帝位十几年,又要传位给三思。况且,姑侄与母子哪个亲?陛下立庐陵王为皇太子,您驾崩后能常享宗庙,若立三思为皇太子,宗庙里就不会有您这姑姑的神主牌位了。”武后感悟,当天就派徐彦伯到房州迎接庐陵王,庐陵王到后,武后把庐陵王藏在王帐中,召见仁杰说庐陵王的事。仁杰恳请意切,以致哭泣不能停止。武后让庐陵王出来,说:“还你皇太子。”仁杰跪拜叩头,说:“太子回来了,还没人知道,人言纷纷,怎么才能让人相信呢?”武后认为对,就下诏令,使皇太子住在龙门,然后按礼数迎接回宫。满朝文武及老百姓都十分高兴。当初,吉顼李昭德多次请求太子回宫,武后就是不答应,只有仁杰每每以母子天性为说词,武后即使忌恨不做声,却不能不感悟,因此终于恢复了唐的嗣统。

不久,任官纳言并兼任右肃政御史大夫。突厥入侵赵、定等地,大肆杀人抢掠。诏下,任命狄仁杰做河北道行军元帅,并授权他见机行事。突厥杀尽所掠掳的男女达万余人,由五回的路离开,仁杰猛追没有赶上。改任为河北安抚大使。当时,百姓大都被突厥胁从,当突厥兵已离开,又怕被杀就纷纷逃跑或隐藏。

仁杰上疏说:“议论者以为敌虏入侵,才开始明了百姓的反抗或服从,有的被迫胁从,有的愿意服从,有的接受了伪官伪职,有的被招抚。诚然,山东之人重义气,做事死也不会后悔。由于兴起军旅,调拨征发繁重,使得百姓家产受损失、被破坏,拆屋卖田,老百姓也无法达到所需数额。又有官吏侵占渔利,州县的苛捐徭役,督促催促,严刑拷打,情况危急,催逼紧迫,只好不遵循礼仪,投敌如投犬羊,为的是苟延性命。这是君子所愧做的事,但小人却习以为常了。百姓好比是水,堵塞了就成了渊,疏通了就成了河,畅通、阻塞哪有一定之规。以往,董卓之乱,帝乃流亡,卓已被捉被杀,对其部属没有赦免,因此,事变接二连三地发生,流毒京师宗室,这是因为施的恩惠不普遍、不恰当,失去机会在先的缘故。现在,担着罪恶的军伍,隐匿逃窜到深山大泽,如果赦免就出来,不赦免就疯狂,山东的众多盗贼,由于这个原因而集聚,所以臣以为边关暂时告警不足为忧患,中原大地不安宁诚可为忧虑啊!主持大国之政的不可用管理小地方的办法去治理,事情牵扯的面宽了不可以过细去分。人主所从事的是不必按常规处置,愿大赦河北,一个也不要问罪。”下诏认可。

仁杰还朝,拜为内史。武后驾幸三阳宫,王公大臣全都跟随,武后独赐仁杰在最显要的位置,礼眷甚隆,超出寻常,没有等辈的。这个时候,李楷固、骆务整讨伐契丹,并攻克了它,在含枢殿献俘获,武后十分高兴。这两个人本来是契丹李尽忠的部将,尽忠入侵,楷固等多次挫败王师,后来投降,有司请求按律论罪处死。仁杰称他们骁勇,可留任,如果免去死罪,一定会对武后感恩戴德,还可建立功勋。到这时候,凯旋来朝,武后向仁杰举酒,赞赏他知人。授楷固为左玉钤卫大将军、燕国公,赐姓武;授务整右武威将军。

武后将要营造佛像大菩萨,计算花费要数百万,官府库存不够,就诏令天下的和尚每天施舍一钱相助。仁杰规劝说:“做工不能役使鬼,必定要役使人;庄稼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终究是由地里长出来的。不损害百姓,还有什么可求的?现在边境未得安宁,适宜于放宽征发镇守的徭役,省免不急需办的事务,即使雇请工匠劳作,是以此接济穷人,但误了农时,这是放弃根本。况且,没有官助,按理难以办成。既费官府财物,又耗尽人力,如一方有灾难,那用什么去救济呢?”武后由于这个缘故,就中止了这次工役。

狄仁杰圣历三年逝世,享年七十一岁,追赠文昌右相,谥号为“文惠”。仁杰所荐进的如张柬之桓彦范敬晖姚崇等都是唐的中兴名臣。当初,居母丧期间,有白鹊顺服的祥瑞。唐中宗登帝位后,追赠狄仁杰司空。睿宗又封他为梁国公。

郝处俊,安州安陆人。父亲名郝相贵,隋末乱起时,与亲家翁许绍占据陕州。唐兴,即归顺,被任为滁州刺史,封爵甑山县公。郝处俊十岁时就失去了父亲,父亲的原属吏送奠仪缣一千段,处俊辞谢不受。他长大后,爱好学习,特别喜欢《汉书》,大致都能背下来。贞观年间,考中进士,任著作佐郎,承袭父亲的封爵。兄弟间和睦友爱,侍奉舅舅们甚为恭敬。后来任滕王友,但他耻于当王府的属下,弃官而去。后来,招他去任太子司议郎,逐步升官至吏部侍郎。高丽背叛时,皇帝诏令李责力任氵贝江道大总管,郝处俊任副总管。军队到了贼人境内,还未列阵,贼人突然袭来,全军都张惶失措。那时,郝处俊正靠在胡床上,他又是个胖子,安然坐着吃他的干粮,同时秘密派精锐轻兵迎击。贼人退,大家都认为他了不起。

郝处俊入朝被任为东台侍郎。那时僧人卢伽逸多会炼丹,说是可以延年益寿。高宗打算服用,郝处俊谏阻道:“人寿长短,是天所定,异域的药剂,不能贸然服用。以前先帝诏令僧人那罗迩娑寐根据其配方炼置秘剂,取灵花怪石,炼了一年才炼好。先帝服用了,不久即告病危,医生都不知怎么办才好。群众要求杀了僧人示众,有人认为这样做会让夷狄取笑,所以没有执行。前车之鉴不远,请陛下深思。”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只任卢伽逸多为怀化大将军,升郝处俊为东西台三品。

咸亨初年,皇帝前往东都洛阳,由皇太子监国,各宰相均留在京都,只有郝处俊随皇帝前往。皇帝曾说“:帝王的权威无所不在,为什么还要有守御的?再加上道道重门,守更击柝,难道是准备有不测之事发生吗?我曾经怀疑秦国的法规太宽,荆轲只不过是个匹夫,能突然拿出匕首来,群臣都带有武器,却没有一个来抵御荆轲的,岂不是平日法制太松慢造成的吗?”郝处俊回答说“:这是法规过于严峻造成的。秦国的法规:不待召令而登殿的,要杀尽三族。人人都害怕灭族,哪个还敢未得命令上殿与荆轲搏斗呢?

魏国曹操曾制定法令‘:京城中若发生变故,九卿要各自严守其公府。’后来严才作乱,与他的党徒几十个人攻入左掖门。

曹操登上铜爵台眺望,没有一个臣下敢来救的。那时王修任奉常职,听说发生了变乱,招集车马还未到,就先率领属官徒步到宫门。曹操远望有人来了,说:‘那来的人,一定是王修。’这是因为王修能观察偶发事件,因形势突变而临时机动,所以他能违反法令而来救难。倘若他拘泥于常法,那大祸也就酿成了。所以,为帝王的制定法令不可太严峻,也不可太宽缓。《诗》中说‘:人君勤奋地治理四方,臣下就能赖之而安。上劳则下逸。’这是‘仁’之所在;《诗》中还说:‘要制止窃权为非作歹的人,不要让他们存有作乱之心。’这是‘刑’之所用。《书》中说‘:秉性高亢明爽之人,当以柔来调和自己的本性;秉性沉稳凝滞的人,就要注意刚的培养。’这就是中庸之道。”皇帝听后说“:说得好。”

后来,郝处俊转任中书侍郎,监修国史。当初,显庆年间,令狐德芬、刘胤之修撰国史,后来,许敬宗继续。皇帝极不满许敬宗所记失实,命宰相纠正。还说:“我以前随从先皇上到未央宫去,前导及仪仗队过去后,发现有横刀伏在草丛中的人,先皇上勒住马后退几步,对我说:‘这事情如果公开了,会要死几十个人,你去叫那人出去。’史臣只记叙了这件事实。”郝处俊说:“先帝胸怀仁广,普施恩泽,这样的事不止一二件。臣之弟处杰被择任供奉,那时有个三卫中人不小心碰了先帝的御衣,他吓得要死。先帝说:‘旁边没有御史,我不怪罪你。’”皇帝说:“这件事史臣应该记载。”郝处俊上表请让左史李仁实删改不符史实的言辞,恰遇李仁实死了,删史之事也就作罢。

上元初年,高宗皇帝在翔鸾阁大宴群臣。那时赤县与太常的音乐演出班子分东西朋,皇帝诏令雍王贤掌握东朋,令周王显掌握西朋,要他们比赛角胜。郝处俊劝说:“礼中要教育孩子不说谎,是担心孩子们会生出欺诈之心。现在两位王还很年轻,意志品德尚未定型,就让他们聚朋结党,相互夸示。那些戏子们,说话没有分寸,为争胜负可以互相讥诮,这不是教导仁义、表现雍容和祥的办法。”

皇帝于是即刻制止两王参加比赛的事,并感叹“:处俊有远见卓识,非一般臣子所能比得上。”升他为中书令,兼太子宾客、检校兵部尚书。

皇帝体弱多病,想退位给武后执政,郝处俊劝谏说:“天子治理阳道,皇后掌管阴德。皇帝与皇后就好像太阳和月亮。阳和阴,各统宇宙的一部分,不能相互排斥。倘若违背了自然规律,上,会遭到天帝的谴责;下,将会降灾给人民,过去魏文帝曾制定法令:‘皇帝驾崩,不允许皇后临朝管国政。’如今陛下为什么身还健在就要传位给天后呢?天下,是高祖、太宗创立的天下,不是陛下的天下。

陛下应该谨守李家宗庙,传给子孙,不应该将国家送给他人,使自己宗室沦丧。”

中书侍郎李义琰说:“处俊的话有道理,希望陛下不怀疑他有异心。”传位事就此作罢。又要郝处俊兼任太子左庶子,任他为侍中,免除太子少保之职。

开耀元年(681)死,终年七十五岁。

追赠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大都督。皇帝哀叹他的忠心赤诚,为他在光顺门举哀,用少牢祭奠,奠仪绢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石,诏令百官都去哭祭,官家安排其入葬事宜。其子郝北叟再三辞谢,皇帝不从。

裴炎郝处俊向皇帝说:“处俊病危时,委托臣代为禀告‘:活着时未能有益于国家,死时切不要麻烦浪费。凡有诏赐,希望一概辞谢。’”皇帝听了后凄然动容,为酬答他的愿望,只送了奠仪。

郝处俊天性诚朴不多话,其貌不扬,然而有事时敢于直言。自从当政以来,在皇帝面前谆谆议论,定要引经据典,凡有所规劝献策,都不越大臣之礼。武后虽然忌恨他,但因他的品德行为绝无污点或错误,所以无法加害于他。郝处俊与舅舅许圉师同乡里,都是官宦名人,乡里人田氏、彭氏因钱多而闻名,所以江、淮间有俗语“:贵如郝、许,富如田、彭。”

处俊的孙子郝象贤,垂拱年间任太子通事舍人。武后一向恨郝处俊,就迁怒于郝象贤,借故要杀他。临刑时,痛骂武后。武后生气,下令将他碎尸万段,斫开他祖父、父亲的棺木,夷平他们的坟墓。从这以后直到后世,在将要处决犯人之前,定要先用个木球塞住犯人的嘴,怕他们受刑前将有不利当局的语言。

单字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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