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四

杜裴李韦

杜黄裳,字遵素,京兆万年人。擢进士第,又中宏辞。郭子仪辟佐朔方府,子仪入朝,使主留事。李怀光与监军阴谋矫诏诛大将等,以动众心,欲代子仪。黄裳得诏,判其非,以质怀光,怀光流汗服罪。于是诸将狠骄难制者,黄裳皆以子仪令易置,众不敢乱。

入为侍御史,为裴延龄所恶,十期不迁。贞元末,拜太子宾客,居韦曲。时中人欲请其地赐公主,德宗曰:“城南杜氏乡里,不可易。”迁太常卿。时王叔文用事,黄裳未尝过其门。婿韦执谊辅政,黄裳劝请太子监国,执谊曰:“公始得一官,遽开口议禁中事!”黄裳怒曰:“吾受恩三朝,岂以一官见卖!”即拂衣出。

皇太子总军国事,擢黄裳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于是,夏绥银节度使韩全义憸佞无功,因其来朝,白罢之。俄而刘辟叛,议者以辟恃险,讨之或生事,唯黄裳固劝不赦,因奏罢中人监军,而专委高崇文。凡兵进退,黄裳自中指授,无不切于机。崇文素惮刘澭,黄裳使人谓曰:“公不奋命者,当以澭代。”崇文惧,一死力缚贼以献。蜀平,群臣贺,宪宗目黄裳曰:“时卿之功。”

始,德宗创艾多难,务姑息籓镇,每帅臣死,遣中人伺其军,观众所欲立者,故大将私金币结左右,以求节制,晏年尤甚,方镇选不出朝廷。黄裳每从容具言:“陛下宜鉴贞元之弊,整法度,晙损诸侯,则天下治。”帝尝问前古王者所以治乱云云,黄裳知帝锐于治,恐不得其要,因推言:“王者之道,在修己任贤而已。操执纲领,要得其大者,至簿书狱讼,百吏能否,本非人主所自任。昔秦始皇帝亲程决事,见嗤前世;魏明帝欲按尚书事,陈矫不从;隋文帝日昃听政,卫士传餐,太宗笑之。故王者择人任而责成,见功必赏,有罪信罚,孰敢不力?孔子之称帝舜恭己南面,以其能举十六相,去四凶,而至无为。岂必刓神疲体,劳耳目之察,然后为治哉?”帝以黄裳言忠,嘉纳之。由是平夏、翦齐、灭蔡、复两河,以机秉还宰相,纪律设张,赫然号中兴,自黄裳之。

元和二年,以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河中、晋绛节度使,俄封邠国公。明年卒,年七十,赠司徒,谥曰宣献。

黄裳达权变,有王佐大略。性雅澹,未始忤物。初不为执谊所礼,及败,悉力营救;既死,表还其柩葬焉。尝被疾,医者误进药,疾遂甚,终不怒谴。然除吏不甚别流品,通馈谢,无洁白名。当大政未久,不究其才,及处外,天下常所属意。卒后数年,御史劾奏黄裳纳邠宁节度使高崇文钱四万五千缗,按故吏吴凭及黄裳子载,辞服。帝念旧功,但流凭昭州,原载不问。载终太仆少卿。

载弟胜,字斌卿,宝历初擢进士第。杨嗣复数荐材堪谏官,不为郑覃所佑。宣宗感章武旧事,元和时大臣子若孙在者,多振拔之。帝尝问胜,胜具道黄裳首建宪宗监国议,帝嘉叹,拜给事中,迁户部侍郎判度支,欲倚为宰相。及萧鄴罢,为中人沮毁,而更用蒋伸,以胜检校礼部尚书,出为天平节度使,不得意,卒。

裴垍,字弘中,绛州闻喜人。擢进士第,以贤良方正对策第一补美原尉。籓府交辟,不就。四迁考功员外郎。吏部侍郎郑珣瑜委垍校辞判,研核精密,皆值才实。宪宗元和初,召入翰林为学士,再迁中书舍人。李吉甫始执政,以情谓垍曰:“吾落魄远裔,更十年,始相天子,比日人物,吾懵不及知;且宰相职当进贤任能,君精鉴,为我言之。”垍即崖略疏三十许人,吉甫籍以荐于朝,天下翕然称得人。坐覆视皇甫湜、牛僧孺等对策非是,罢学士,为户部侍郎。帝器垍方直,以为任公卿,薄其过,眷信弥厚。吉甫罢,乃拜垍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

垍始承旨翰林,天子新翦蜀乱,厉精致治,中外机筦,垍多所参与,以小心慎默称帝意。既当国,请绳不轨,课吏治,分明淑慝,帝降意顺纳。吐突承璀自东宫得侍,恩顾亲渥,承间欲有关说,帝惮垍,诫使勿言。帝在殿中,常呼垍官而不名。岭南节度使杨于陵为监军许遂振所诬,诏授冗官。垍曰:“以一中人罪籓臣,陛下之法安在?”更授美官。严绶守太原,政一出监军李辅光,垍劾其懦,以李庸阝代之。

王承宗擅袭节度,方帝屡削叛族,意必取之,又吐突承璀每欲挠垍权,因探帝意,自请往。于时泽潞卢从史诡献征讨计,垍固争,以为:“从史苞逆节,内连承宗,外请兴师,以图身利。且武俊有功于国,陛下前以地授李师道,而今欲夺承宗地有之,赏罚不一,沮劝废矣。”帝猗违不能决。久之,卒用承璀谋。会兵讨承宗,从史果反覆,兵久暴无功,王师告病。既而从史遣部将王翊元奏事,垍从容以语动之,翊元因言从史恶稔可图状,垍比遣往,得其大将乌重胤等要领。垍乃为帝陈:“从史暴戾不君,视承璀若小儿,往来神策军不甚戒,可因其机致之,后无兴师之劳。”帝初瞿然,徐乃许之。垍请秘其计,帝曰:“惟李绛、梁守谦知之。”俄而承璀缚从史献于朝,因班师。垍奏:“承璀首谋无功,陛下虽诎法,人心不厌,请流斥以谢天下。”乃罢所领兵。

先是,天下赋法有三:曰上供,曰送使,曰留州。建中初,厘定常赋,而物重钱轻。其后轻重相反,民输率一倍其初,而所在以留州、送使之入,舍公估,更实私直以自润,故赋益苛,齐民重困。垍奏禁之,一以公估准物,观察使得用所治州租调,至不足,乃取支郡以赡,故送使之财悉为上供。自是起淮、江而南,民少息矣。

垍器局峻整,持法度,虽宿贵前望造诣,不敢干以私。谏官言得失,大抵执政多忌之,惟垍奖励使尽言。初,拾遗独孤郁、李正辞、严休复三人皆迁,及过谢垍,垍独让休复曰:“君异夫二人孜孜献纳者,前日进拟,上固为疑。”休复大惭。垍为学士时,引李绛崔群与同列。及相,又擢韦贯之裴度知制诰,李夷简御史中丞,皆踵蹑为辅相,号名臣。自它选任,罔不精明,人无异言。士大夫不以垍年少柄用为嫌,故元和之治,百度修举,称朝无幸人。

五年,暴风痹,帝怅惜,遣使致问,药膳进退辄疏闻。居三月,益痼,乃罢为兵部尚书。垍之进,李吉甫荐颇力,及居中,多变更吉甫时约束,吉甫复用,衔之。会垍与史官蒋武等上《德宗实录》,吉甫以垍引疾解史任,不宜冒奏,乃徙垍太子宾客,罢武等史官。会卒,不加赠,给事中刘伯刍表其忠,帝乃赠太子太傅。

垍始相,建言:“集贤院官,登朝自五品上为学士,下为直学士,余皆校理,史馆以登朝者为修撰,否者直史馆,以准《六典》。”遂著于令。

京兆少尹裴武使王承宗还,得德、棣二州,已而地不入。或言:“武还,先见垍,明日乃朝。”帝怒,召学士李绛议斥武,绛言:“垍身备宰相,明练时事,势不容先见武。”帝悟,释之。议者谓帝知垍明,倚任方笃,尚不免疑嫌,以信处位之难云。

李籓,字叔翰,其先赵州人。父承仕,为湖南观察使,有名于时。籓少沈靖有检局,姿制闲美,敏于学。居父丧,家本饶财,姻属来吊,有持去者,未尝问,益务施与,居数年略尽。年四十余,困广陵间,不自振,妻子追咎,籓晏如也。杜亚居守东都,表致府中。亚尝疑牙将令狐运为盗,掠服之,籓争不从,辄去。后果获真盗,稍知名。

徐州张建封辟节度府,未尝察苛细。建封卒,濠州刺史杜兼疾驱至,阴有顗望,籓泣谓曰:“公今丧,君宜谨守土,何弃而来?宜速还,否则以法劾君!”兼错忤去,恨之,因诬奏“建封死,籓撼其军,有非望”。德宗怒,密诏徐泗节度使杜佑杀之。佑雅器籓,得诏,十日不发,召见籓曰:“世谓生死报应,验乎?”籓曰:“殆然。”曰:“审若此,君宜遇事无恐。”因出诏示籓,籓色不变,曰:“信乎,杜兼之报也!”佑曰:“慎毋畏,吾以阖门保君矣。”帝未之信,亟追籓。既入,帝望其状貌,曰:“是岂作乱人邪?”释之,拜秘书郎。

时王绍得君,邀籓与相见,当即用,终不诣。王仲舒与同舍郎韦成季、吕洞日置酒邀宾客相乐,慕籓名,强致之。仲舒等为俳说庾语相狎昵,籓一见,谢不往,曰:“吾与终日,不晓所语何哉!”后仲舒等果坐斥废。宪宗为皇太子,王绍避太子讳,始改名,时议以为谄。籓曰:“自古故事,由不识体之人败之,不可复正,虽绍何诛?”累擢吏部郎中。坐小累,左授著作郎,再迁给事中。制有不便,就敕尾批却之,吏惊,请联它纸,籓曰:“联纸是牒,岂曰敕邪?”裴垍白宪宗,谓籓有宰相器。会郑絪罢,因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籓忠谨,好丑必言,帝以为无隐。尝问前世所以家给或国匮乏者何致而然及祈禳之数,籓具对:“俭则足用,敦本则百姓富,反是则匮。”又言:“孔子病,止子路之祷。汉文帝每祭,敕有司敬而不祈。使神无知,则不能降福;有知,固不可私己求媚而悦之也。且义于人者和于神,人乃神之主,人安而福至。”帝悦曰:“当与公等上下相勖,以保此言。”后复问神仙长年事,籓知帝且有所惑,极陈荒妄谩诞不可信。后入柳泌等语,果为累云。

河东节度使王锷赂权近求兼宰相,密诏中书门下曰:“锷可兼宰相。”籓遽取笔灭“宰相”字,署其左曰:“不可。”还奏之。宰相权德舆失色曰:“有不可,应别为奏,可以笔涂诏邪?”籓曰:“势迫矣,出今日便不可止。”既而事得寝。

李吉甫复相,籓颇沮止。会吴少阳袭淮西节度,吉甫已见帝,潜欲中籓,即奏曰:“道逢中人假印节与吴少阳,臣为陛下恨之。”帝变色不平。翌日,罢籓为太子詹事。后数月,帝复思籓,召对殿中,事浸释。明年,为华州刺史。未行,卒,年五十八,赠户部尚书,谥曰贞简。

籓材能不及韦贯之裴垍,然人物清整,是其流亚云。

韦贯之,名纯,避宪宗讳,以字行。后周柱国夐八世孙。父肇,大历中为中书舍人,累上疏言得失,为元载所恶,左迁京兆少尹。久之,改秘书少监。载曰:“肇若过我,当择善地处之。”终不肯诣。载诛,除吏部侍郎。代宗欲相之,会卒,谥曰贞。

贯之及进士第,为校书郎,擢贤良方正异等,补伊阙、渭南尉。河中郑元、泽潞郗士美以厚币召,皆不应。居贫,啖豆糜自给。再迁长安丞。或荐之京兆尹李实,实举笏示所记曰:“此其姓名也,与我同里,素闻其贤,愿识之而进于上。”或者喜,以告曰:“子今日诣实,而明日贺者至矣!”贯之唯唯,不往,官亦不迁。

永贞时,始为监察御史,举其弟纁自代。及为右补阙,纁代为御史,议者不谓之私。宰相杜佑子从郁为补阙,贯之与崔群持不可,换左拾遗,复奏:“拾遗、补阙为谏官等,宰相政有得失,使从郁议,是子而议父,殆不可训。”卒改它官。迁礼部员外郎。新罗人金忠义以工巧幸,擢少府监,廕子补斋郎,贯之不与,曰:“是将奉郊庙祠祭,阶为守宰者,安可以贱工子为之?”又劾忠义不宜污朝籍,忠义竟罢。于是权幸侧目。

进吏部员外郎,坐考贤良方正牛僧孺等策独署奏,出为果州刺史,半道贬巴州。久之,召为都官郎中,知制诰,进中书舍人。宰相裴垍尝三奏事,宪宗不从。贯之曰:“公亦以进退决请乎?”垍曰:“奉教。”事果见听。垍因曰:“君异时当位于此。”改礼部侍郎。所取士,抑浮华,先行实,于时流竞为息。尝从容奏曰:“礼部侍郎重于宰相。”帝曰:“侍郎是宰相除,安得重?”曰:“然为陛下柬宰相者,得无重乎?”帝美其言。改尚书右丞,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迁中书侍郎。

讨吴元济也,贯之请释镇州,专力淮西,且言:“陛下岂不知建中事乎?始于蔡急而魏应也,齐、赵同起,德宗引天下兵诛之,物力殚屈,故硃泚乘以为乱。此非它,速于扑灭也。今陛下独不能少忍,俟蔡平而诛镇邪?”时帝业已讨镇,不从。终之,蔡平,镇乃服。初,讨蔡,以宣武韩弘为都统,又诏河阳乌重胤、忠武李光颜合兵以进。贯之谏诸将战方力,今若置都统,又令二帅连营,则各持重养威,未可岁月下也。亦不从。后四年乃克蔡,皆如贯之策云。

帝以段文昌张仲素为翰林学士。贯之谓学士所以备顾问,不宜专取辞艺,奏罢之。皇甫镈、张宿皆以幸进。宿使淄青,裴度欲为请银绯,贯之曰:“宿奸佞,吾等纵不能斥,奈何欲假以宠乎?”由是宿等怨,阴构之,又与度论兵帝前,议颇驳,故罢为吏部侍郎。于是翰林学士、左拾遗郭求上疏申理,诏免求学士,出贯之为湖南观察使。不三日,韦顗、李正辞、薛公干、李宣、韦处厚、崔韶坐与贯之厚善,悉贬为州刺史。顗、正辞、处厚皆清正,以钩党去,由是中外始大恶宿。

时国用不足,遣盐铁副使程异督诸道赋租,异讽州县厚敛以献。贯之不忍横赋,而所献不中异意,因取属内六州留钱继之。左迁太子詹事,分司东都。穆宗立,即拜河南尹,以工部尚书召。未行,卒,年六十二,赠尚书右仆射,谥曰贞,后更谥曰文。

贯之沈厚寡言,与人交,终岁无款曲,不为伪辞以悦人。为右丞时,内僧造门曰:“君且相。”贯之命左右引出,曰:“此妄人也。”居辅相,严身律下,以正议裁物,室居无所改易。裴均子持万缣请撰先铭,答曰:“吾宁饿死,岂能为是哉!”生平未尝通馈遗,故家无羡财。

子澳,字子裴,第进士,复擢宏辞。方静寡欲,十年不肯调。御史中丞高元裕与其兄温善,欲荐用之,讽澳谒己。温归以告,澳不答。温曰:“元裕端士,若轻之邪?”澳曰:“然恐无呈身御史。”

周墀节度郑滑,表署幕府。会墀入相,私谓曰:“何以教我?”澳曰:“愿公无权。”墀愕眙,澳曰:“爵赏刑罚,人主之柄,公无以喜怒行之,俾庶官各举其职,则公敛衽庙堂上,天下治矣。乌用权?”墀叹曰:“吾先居此,得无愧乎!”

擢考功员外郎、史馆修撰。岁中知制诰,召为翰林学士。累迁兵部侍郎,进学士承旨。与萧寘皆为宣宗礼遇,每两人直,必偕召问政得失。尝夜被旨草诏书,事有不安者,即迁延须见帝,开陈可否,未尝不顺纳。一日召入,屏左右问曰:“朕于敕使何如?”澳陈帝威制前世无比。帝摇首曰:“未也。策安出?”澳仓卒答曰:“若谋之外廷,则太和事可用追鉴,不若就择可任者与计事。”帝曰:“朕固行之矣。自黄至绿,自绿至绯,犹可,衣紫即合为一矣。”澳愧汗不能对,乃罢。改京兆尹。

帝舅郑光主墅吏豪肆,积年不输官赋,澳逮系之。它日延英,帝问其故。澳具道奸状,且言必寘以法。帝曰:“可贷否?”答曰:“陛下自内署擢臣尹京邑,安可使画一法独行于贫下乎?”帝入白太后曰:“是不可犯。”后为输租,乃免。由是豪右敛迹。

会户部阙判使,帝以问澳,澳三不对。帝曰:“任卿可乎?”曰:“臣老矣,力疲气耗,烦剧非所任者。”帝默不乐。出谓其甥柳玼曰:“吾本不为宰相知,上便委以使务,脱谓吾他岐而得,卒无以自白。今时事浸恶,皆吾辈贪爵位致然。”未几,授河阳节度使。入辞,帝曰:“卿自便而远我,非我去卿。”

懿宗立,徙平卢军,入为吏部侍郎,复出为邠宁节度使。宰相杜审权素不悦澳,坐吏部时史盗簿书为奸,贬秘书监,分司东都。就迁河南尹,辞疾不拜,丐归樊川。逾年,以吏部侍郎召,不起。卒,赠户部尚书,谥曰贞。

澳在河阳累年,宣宗遣使至魏博,道出澳所,帝以簿纸手作诏赐澳曰:“密饬装,秋当见卿。”盖将以为相也。因问辅养术,澳具言金石非可御,方士怪妄,宜斥远之。其八月,帝崩,不果相。为学士时,帝尝曰:“朕每遣方镇刺史,欲各悉州郡风俗者,卿为朕撰一书。”澳乃取十道四方志,手加次,题为《处分语》。后邓州刺史薛弘宗中谢,帝敕戒州事,人人惊服。

绶,贯之兄。举孝廉,又贡进士,礼部侍郎潘炎将以为举首,绶以其友杨凝亲老,故让之,不对策辄去,凝遂及第。后擢明经,辟东都幕府。

德宗时,以左补阙为翰林学士,密政多所参逮。帝尝幸其院,韦妃从,会绶方寝,学士郑絪欲驰告之,帝不许,时大寒,以妃蜀礻颉袍覆而去,其待遇若此。每入直,逾月不得休。以母老,屡丐解职,每请,帝辄不悦。出入八年,而性谨畏甚。晚乃感心疾,罢还第,不极于用。九月九日,帝为《黄菊歌》,顾左右曰:“安可不示韦绶!”即遣使持往,绶遽奉和,附使进。帝曰:“为文不已,岂颐养邪?”敕自今勿复尔。终左散骑常侍。

弟纁,有精识,为士林器许,兄弟皆名重当时。

绶子温。温,字弘育。方七岁,日诵书数千言。十一,举两经及第,以拔萃高等补咸阳尉。父愕然,疑假权谒进,召而试诸廷,文就无留意,喜曰:“儿无愧矣!”入为监察御史,以台制苛严,不可以省养,不拜。换著作郎,既谢,辄解归。侍亲疾,调适汤剂,弥二十年,衣不弛带。既居丧,毁瘠不支。服除,李逢吉辟置宣武府。频迁右补阙。宰相宋申锡被构,罪不测,温倡曰:“丞相操履有初,不宜反,乃奸人陷之。吾等岂避雷霆,使上蒙雾咎邪!”率同舍伏阁切争,由是益知名。

太和五年,太庙室漏罅,诏宗正、将作营治,不时毕,文宗怒,责卿李锐、监王堪,夺其禀,自敕中人葺之。温谏:“吏举其职,国以治;事归于正,法以修。夫设制度,立官司,度经费,则宗庙最重也。比诏下阅月,有司弛墯不力,正可黜慢官,惩不恪,择可任者缮完之,则吏举职,事归正矣。今慢吏夺禀,而易以中人,是许百司公废职,以宗庙之重,为陛下所私,臣窃惜之。请还将作,则官修业矣。”帝乃罢宦人。会群臣请上尊号,温固谏:“今河南水,江淮旱歉,京师雪积五尺,老稚冻仆,此非崇饰虚名时。”帝顺纳,乃谢群臣。改侍御史。

李德裕入辅,擢礼部员外郎。或言雅为牛僧孺厚,德裕曰:“是子坚正,可以私废乎?”郑注节度凤翔,表为副,温曰:“拒则远黜,从之祸不测,吾焉能为注起邪?”注诛,由考功员外郎拜谏议大夫。未几,为翰林学士。先是,绶在禁廷,积忧畏病废,故诫温不得任近职,至是固辞。帝怒曰:“宁绶治命邪?”礼部侍郎崔蠡曰:“温用乱命,益所以为孝。”帝意释,换知制诰。引疾徙太常少卿。宰相李固言荐温给事中,帝曰:“温素避事,肯为我论驳乎?须太子长,以为宾客。”久之,卒为给事中。

初,兼庄恪太子侍读,晨诣宫,日中见太子,谏曰:“殿下盛年,宜鸡鸣蚤作,问安天子,如文王故事。”太子不悦。辞侍读,见听。王晏平罢灵武节度使,以马及铠仗自随,贬康州司户参军,厚赂贵近,浃日,改抚州司马,乐工尉迟璋授光州长史,温悉封上诏书。太子得罪,诏谕群臣,温曰:“陛下训之不早,非独太子罪。”时颇直其言。迁尚书右丞。盐铁推官姚勖按大狱,帝以为能,擢职方员外郎,将趋省,温使户止,即上言:“郎官清选,不可赏能吏。”帝命中人谕送,温执议不移,诏改勖检校礼部郎中。帝问故于杨嗣复,对曰:“勖,名臣后,治行无疵。若吏材干而不入清选,佗日孰肯当剧事者?此衰晋风,不可以法。”帝素重温,出为陕虢观察使。民当输租而麦未熟,吏白督之,温曰:“使民货田中穗以供赋,可乎?”为缓期而赋办。

武宗立,擢吏部侍郎。李德裕欲引同辅政,温苦言李汉可释,德裕怅然,出宣歙观察使。池民讼刺史,劾无状,榜杀之,威行部中。既疾,召亲属,赋绶诗“在室愧屋漏”,因泣下曰:“今知没身不负斯诫矣!”卒,年五十八,赠工部尚书,谥曰孝。

温性刚峻,人望见无敢戏慢者。与杨嗣复李珏善,尝劝与李德裕平故憾,二人不从,及皆谪,温叹曰:“用吾言,孰至是邪!”一女,归薛蒙。女工属文,续曹大家《女训》,行于世。温少合,所善惟萧祐。

祐者,字祐之,夷澹君子也。少贫窭,隐居,以孝养闻。司农卿李实督官租,祐居丧,未及输,召至,将责之。会有赐与,倩祐为奏,实称善,即荐于朝。终制,以处士拜左拾遗。累迁谏议大夫,终桂州观察使,赠右散骑常侍。精画及书,自钟、王、萧、张以来,皆能识其真。謷然不以尘事自蒙,故温号“山林友”云。

赞曰:杜黄裳善谋,裴垍能持法,李籓鲠挺,韦贯之忠实,皆足穆天縡,经国体,拨衰奋王,菑攘四方。宪宗中兴,宁不谓得人而致然邪?昔子贡孔堂高第而货殖,韩安国">韩安国汉名宰而资贪,黄裳亦以受饷见疵,至于忠烈峣然,则不可掩已。

部分译文

杜黄裳字遵素,京兆府万年县人。

先中进士,又考中宏辞科。郭子仪征召他到朔方节度使府当辅助官。郭子仪回京朝见皇帝,派他主持留后事务。李怀光与监军阴谋假托皇帝诏书杀大将等人,以此动摇军心,想取代郭子仪的职位。黄裳得诏书,认出那是假的,用它质问怀光,怀光吓得流汗,承认犯了罪。当时诸将中凶狠骄横难管制的将领,黄裳都以郭子仪的命令调动职务,安排到别的地方,士兵不敢骚乱。

黄裳回朝任侍御史,因为裴延龄不喜欢他,十年没有升官。贞元末年,任命为太子宾客,住在韦曲。当时宦官想请求皇帝把韦曲的田地赐给公主,德宗皇帝说:“城南是杜氏家族的故乡,不能动。”升太常卿。这时王叔文当权,杜黄裳不曾拜访他的家门。女婿韦执宜辅佐朝政,杜黄裳劝说他们请太子代行处理国政,韦执宜说:“您才升了官,就开口谈论皇宫中的事。”杜黄裳生气地说“:我受三朝的恩惠,怎么会为了一个官职就把自己卖了!”立即拂袖而去。

皇太子统管国家军政大权,升杜黄裳任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在这时,夏绥银节度使韩全义谄媚奸邪没有功劳,趁他回京朝见皇帝,杜黄裳报告皇帝罢免了他。不久刘辟反叛,谏议官认为刘辟占据了险要,征讨他有人会制造事端,只有黄裳坚持劝说皇帝不赦免他,趁机上奏要求罢免宦官监军,委任高崇文负专责指挥。凡是军队的进攻退守,杜黄裳亲自居中指点授计,没有不切合作战关键的。高崇文一向怕刘氵雍,黄裳派人对他说“:你如果不奋勇效命就用刘氵雍替你为帅!”崇文害怕,尽全力拼死作战,活捉了叛贼刘辟,献俘朝廷。四川叛乱平定了,群臣向皇帝祝贺,宪宗皇帝看着杜黄裳说“:这是你的功劳。”

当初,德宗遭逢多次战难的创伤而心怀畏惧,一味姑息藩镇,每当藩镇统帅死了,就派宦官到他军中探听,看将士想立谁当统帅,所以大将拿出自己的金银珠宝巴结宦官,用这手段求官当节度使,德宗皇帝的晚年,这现象更加厉害,藩镇的长官没有谁是由朝官担任的。杜黄裳常利用空闲时向皇帝建议“:陛下应该以贞元年间的弊病做鉴诫,整肃法律制度,削弱诸侯,天下就会太平。”宪宗皇帝曾经向杜黄裳询问历代帝王使国家达到太平或导致混乱的原因。杜黄裳了解宪宗皇帝专心一意致力于国家太平,怕他不得要领,因而推演阐述说:“帝王治理国家的途径,在于修养自身和任用贤才,抓住大纲要领、掌握其中的关键,至于掌管档案、审决案件、百官胜任与否,本来不是皇帝应亲自做的事。古代秦始皇帝亲自处理具体事务,被历代耻笑;魏明帝要查问尚书的事务,陈矫不同意;隋文帝太阳西斜还在朝处理政务,卫士传送饮食,太宗皇帝嘲笑他。所以帝王的任务是选拔贤才,任命大臣,督促他们做好自己本职工作,有功劳一定奖赏,有罪过必定惩罚,谁敢不努力?孔子赞扬舜用端正严肃的态度约束自己,故被推举称帝,因为他能选用十六个有才能的大臣,流放四个凶恶的人,达到无为而治的境界。哪里一定要皇帝使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困乏,让耳目疲劳了,然后才能使国家太平呢?”宪宗皇帝认为杜黄裳说的话忠心耿耿,称赞他,采纳他的意见。因此平定了夏州叛乱,扫灭了齐、蔡叛军,收复了两河一带,把权柄交还宰相,纲纪整肃,法律完备,声威盛大,号称中兴。这个局面,来自杜黄裳对皇帝的发。

杜黄裳通达机变,有辅佐帝王的远大谋略。性情淡雅,不曾得罪人。当初不被韦执宜尊敬,到韦执宜失败,全力营救;韦执宜死后,上表朝廷请求把他的灵柩运回安葬。他曾经生病,医生用错了药,病加重,他始终不生气,不责怪医生。

但任用官吏不很分辨他们品质的好坏,接受贿赂,没有清白的名声。掌握朝廷大权的时间不长,没能全部施展才能,到京城外做官后,天下的人常怀念他。死后几年,御史弹劾杜黄裳接受..宁节度使高崇文的四万五千纟昏钱的贿赂,审问他原来的属官吴冯心和黄裳的儿子杜载,口供服罪,皇帝怀念杜黄裳原来的功劳,只流放吴冯心到昭州,宽恕杜载,没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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