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语智言浅意深
【原文】
唯口有枢①,智则善转。孟不云乎,“言近指远”。组以精神,出之密微。不烦寸铁。谈笑解围。集“善言”。
【注释】
①枢:门枢。口中有舌,善言者其舌转动如枢之灵,故有“舌枢”之说。
【译文】
口中的舌头,通过智慧才能灵活发表言论。孟子不是说过“浅白的词句,往往包含着深远的含义”的话吗?用心运用,注意变化,不用武力,则能在谈笑之间化解危机。因此集成“善言”卷。
马圉中牟令
【原文】
景公有马,其圉人①杀之。公怒,援戈将自击之。晏子曰:“此不知其罪而死,臣请为君数之。”公曰:“诺。”晏子举戈临之曰:“汝为我君养马而杀之,而罪当死;汝使吾君以马之故杀圉人,而罪又当死;汝使吾君以马故杀圉人,闻于四邻诸侯,而罪又当死。”公曰:“夫子释之,勿伤吾仁也。”
后唐庄宗猎于中牟,践蹂民田,中牟令当马而谏。庄宗大怒,命叱去斩之。伶人②敬新磨率诸伶走追其令,擒至马前。数之曰:“汝为县令,独不闻天子好田猎乎?奈何纵民稼穑,以供岁赋,何不饥饿汝民,空此田地,以待天子驰逐?汝罪当死,亟请行刑!”诸伶复唱和,于是庄宗大笑,赦之。
【注释】
①圉人:官名,掌管养马放牧之事。
②伶人:乐工,即现在以演戏为业的人。
【译文】
有个马官杀死了齐景公心爱的马,景公十分生气,拿起戈想要亲手杀了他。晏子说:“他不知道自己的罪过就死了,请允许我为国君列举他的罪状。”景公说:“好。”于是晏子举起戈指着那个马官说:“你身为君王的养马官,不好好养马却私自将马杀了,罪该万死;你使君王因为一匹马而杀了养马官,其罪又该死;这件事如果让其他诸侯知道了,让天下诸侯耻笑君王,其罪更是该死。”景公立即说:“夫子,你放了他吧,不要损害了我不仁的罪名。”
后唐庄宗在中牟狩猎的时候,将百姓的田地践踏得面目全非。中牟县县令挡在庄宗马前谏阻,庄宗听后十分生气,让身边的随从将县令带出去斩首。有个叫敬新磨的伶人立即带着其他伶人去追赶被押走的县令,然后将他带到庄宗的马前说:“你身为本地的县令,难道不知道天子喜欢狩猎吗?为什么要纵容百姓辛勤劳作,按时缴纳赋税,你为什么不让百姓忍饥挨饿,让田地荒芜,好让天子能够尽情地追逐野兽呢?你真是罪该万死,皇上请您立即下令将他处死吧!”其他伶人也在一旁唱和,于是庄宗大笑起来,下令赦免了县令。
【原文】
武帝乳母尝于外犯事,帝欲申宪①,乳母求东方朔。朔曰:“此非唇舌所争,尔必望济者,将去时,但当屡顾帝,慎勿言。此或可万一冀耳。”乳母既至,朔亦侍侧,因谓之曰:“汝痴耳。帝今已长,岂复赖汝乳哺活耶?”帝凄然,即敕免罪。
【注释】
①申宪:申明法律。意即依法处理。
【译文】
汉武帝的奶妈在宫外犯法,武帝想按律论罪以明法纪,奶妈向东方朔求救。东方朔说:“这件事不是用言辞就可以打动皇上的,你如果真的想免罪,只有在你向皇上辞别时,频频回头看皇上,但记住千万不要开口求皇上,或许能侥幸的使皇上回心转意。”奶妈在向武帝辞别时,东方朔也在一旁,就对奶妈说:“你不要痴心妄想了,现在皇上已长大了,你还以为皇上仍靠你的奶水养活吗?”武帝听了,不由想起奶妈哺育之恩,感到很悲伤,立即下命赦免奶妈的罪。
【原文】
魏征文德皇后①既葬。太宗即苑中作层观②,以望昭陵③,引魏征同升。征熟视曰:“臣昏眊,不能见。”帝指示之。征曰:“此昭陵耶?”帝曰:“然。”征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④。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帝泣,为之毁观。
【注释】
②层观:高达数层的楼观。
③昭陵:唐太宗陵寝。时太宗虽在,陵墓已修成,长孙皇后先葬于此。
④献陵:唐高祖李渊的陵墓。
【译文】
文德皇后安葬之后,唐太宗非常想念她,于是就让人在苑中搭建了一座楼台,可以常常登楼眺望昭陵。一天唐太宗邀请魏征一起登楼。唐太宗问魏征:“贤卿看到了吗?”魏征回答说:“臣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到。”太宗指着昭陵的方向让他看。魏征说:“这是昭陵吗?”太宗说:“是。”魏征说:“原来皇上是在说昭陵,老臣以为皇上眺望的是献陵呢,如果是昭陵,那老臣早就看到了。”太宗听后十分惭愧,于是命人将楼台拆去了。
【原文】
先主①时天旱,禁私酿,吏于人家索得酿具,欲论罚。简雍与先主游,见男女行道,谓先主曰:“彼欲行淫,何以不缚?”先主曰:“何以知之?”对曰:“彼有其具。”先主大笑而止。
【注释】
①先主:蜀先主昭烈帝刘备。
【译文】
刘备统治时因为遇到天旱,粮食减产,因此下令禁止百姓酿私酒。凡是官吏在百姓家中搜出酿酒器具的都要按律问罪。一天简雍和刘备一起出游,看到路上有一对男女,简雍就对刘备说:“他们想要苟合,为什么您不下令将他们抓起来呢?”刘备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想要这样呢?”简雍说:“因为他们身上都长着苟合的器官。”刘备听后大笑,于是下令废除了这个法令。
【原文】
贾诩事操。时临淄侯植才名方盛,操尝欲废丕立植。一日屏左右问诩,诩默不对。操曰:“与卿言,不答,何也?”对曰:“属有所思。”操曰:“何思?”诩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①。”操大笑,丕位遂定。
〔评〕卫瓘“此座可惜②”一语,不下于诩,晋武悟而不从,以致于败。
【注释】
①袁本初、刘景升父子:袁绍字本初,爱其少子袁尚,遂以尚代长子袁谭为嗣,袁绍死后,二子各树党羽,互相争夺,终被曹操所灭。刘表字景升,爱少子刘琮,遂废长子刘琦而以琮为嗣,为曹操所灭。
②此座可惜:晋武帝的太子司马衷是个白痴,卫罐曾借一次饮酒的机会指着皇帝的宝座说:“此座可惜。”意在劝谏晋武帝改立太子,晋武帝虽然明白卫罐的意思,却没有听从。
【译文】
三国时贾诩为曹操属臣,这时临淄侯曹植才名极盛,曹操有意废太子曹丕而改立曹植。一天,曹操命左右退下,与贾诩商议改立太子的事,贾诩久不出声,曹操说:“我跟贤卿说话,贤卿怎么不做声呢?”贾诩说:“臣正在想一件事。”曹操又问:“贤卿想什么呢?”贾诩说:“我在想袁本初和刘景升两家父子的事。”曹操听了哈哈大笑,从此曹丕太子的地位乃告确立。
〔评译〕晋朝时卫瓘也有同样的故事,而且卫瓘的机智与含蓄不亚于贾诩,可惜晋武帝领悟后却不采纳,以致最后失败。
【原文】
解缙①应制题“虎顾众彪②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文皇③见诗有感,即命夏原吉迎太子于南京。文皇与解缙同游。文皇登桥,问缙:“当做何语?”缙曰:“此谓‘一步高一步’。”及下桥,又问之,缙曰:“此谓‘后面更高似前面’。”
【注释】
①解缙:字大绅,明代著名才子。明成祖驾崩后因为得罪了汉王朱高煦,下诏狱而死。
②彪:此指小虎。
③文皇:明成祖朱棣。
【译文】
明朝时期的解缙受成祖诏命为“虎顾众彪图”题诗,诗句是:“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头。”成祖看了诗句之后,不由得百感交集,立即下令夏原吉到南京将太子迎接回宫。有一次成祖和解缙一起出游,成祖正在过桥,一登上桥阶,就问解缙:“这应该怎么说?”解缙说:“这叫做一步高过一步。”等到下桥的时候,成祖又问了同样的问题,解缙说:“这叫做后面更高过前面。”
【原文】
李纲欲用张所,然所尝论①宰相黄潜善,纲颇难之。一日遇潜善,款语曰:“今当艰难之秋,负天下重责,而四方士大夫,号召未有来者。前议置河北宣抚司,独一张所可用。又以狂妄有言得罪,如所之罪,孰谓不宜?第今日势迫,不得不试用之,如用以为台谏,处要地,则不可;使之借官为招抚,冒死立功以赎过,似无嫌。”潜善欣然许之。
【注释】
①论:劾奏。
【译文】
宋朝时李纲想推荐张所为河北宣抚司使,但是张所曾经非议过宰相黄潜善,因此感觉非常为难。一天,李纲恰好遇到黄潜善,就悄悄对他说:“现在国家处境艰难,身为朝廷命官,负有维护天下安危的重任,但是四方的士大夫,号召没有来的。前次朝廷提议设置河北宣抚司,唯独张所可以任用,但是张所曾经以狂妄的言辞冒犯过相国,以他所犯的罪,再委任他确实不恰当,可是迫于现在国家的情势,不得不试用他。当然,如果让他在京师担任御史台的职务或者谏官是行不通的,不如任命他为招抚使,让他冒死立功赎罪,似乎还说得过去。”黄潜善欣然同意了。
【原文】
《元城先生语录》云:东坡①御史狱,张安道致仕②在南京③,上书救之,欲附南京递进,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至登闻鼓④院投进。恕徘徊不敢投。久之,东坡出狱。其后东坡见其副本,因吐舌色动。人问其故,东坡不答。后子由⑤见之,曰:“宜召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张恕力!”仆⑥曰:“何谓也?”子由曰:“独不见郑昌之救盖宽饶⑦乎?疏云:‘上无许、史⑧之属,下无金、张⑨之托’,此语正是激宣帝之怒耳!且宽饶何罪?正以犯许、史辈得祸,今再讦之,是益其怒也。今东坡亦无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安道之疏乃云‘实天下之奇才’,独不激人主之怒乎?”仆曰:“然则尔时救东坡者,宜为何说?”子由曰:“但言本朝未尝杀士大夫,今乃是陛下开端,后世子孙必援陛下以为例,神宗好名而畏义,疑可以止之。”苏辙
【注释】
②致仕:古代指官员退休在家。
③南京:指北宋南京应天府,在今河南商丘南。
④登闻鼓:悬鼓于公堂外面,凡百姓有谏言或者冤情,可以击鼓陈情。
⑥仆:此处指《元城先生语录》的作者刘安世。
⑦盖宽饶:西汉人,字次公,为人刚正,但因喜讽刺,得罪了当朝权贵。
⑧许、史:许指许伯,宣帝皇后的父亲;史指史高,宣帝的外戚。
⑨金、张:金指金日、张指张安世,两人都是西汉重臣。
【译文】
《元城先生语录》中说:苏轼被御史弹劾下狱以后,张安道退休闲居在南京,想要为苏东坡上书求情,本来想要就近在南京呈递奏折,可是南京官府不敢受理,于是张安道就让儿子张恕到登闻鼓院递奏本。但是张恕在登闻鼓院门口徘徊了很久后,仍然不敢投递。过了一段时间,苏东坡出狱,当他看到当年张安道为他求情的奏章副本时,不禁吐着舌头脸色大变,众人问他,他不回答。直到苏辙也看了副本才说:“难怪哥哥要吐舌头了。他能够平安出狱,实在要感谢张恕的胆小。”我问他原因,子由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郑昌为了营救盖宽饶而获罪的事吗?郑昌在给汉宣帝上奏本中说:‘盖宽饶在朝堂上没有许姓、史姓的皇戚,在野也没有金、张等有力权贵。’这些话正激怒了宣帝,盖宽饶有什么罪呢?他的罪就是冒犯了许、史等人,郑昌再对许、史等人的恃贵骄纵进行讥讽,不是更加火上加油了吗?今天东坡获罪下狱就是因为他名气太大了,甚至超过了朝廷,而张安道却说:‘东坡确实是个天下奇才!’这怎么能不再次激怒皇上呢?”我说:“那当时如果想要救东坡先生应该如何说呢?”苏辙说:“只能说大宋自从立朝以来,从来没有杀过士大夫,而今陛下如果杀了东坡就会开此恶例了,日后子孙万代必会援此例。神宗看重好名声而且怕后人议论,或许会因此而改变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