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胆智老谋深算
【原文】
履虎不咥①,鞭龙得珠。岂曰溟涬②,厥有奇谋。集“威克”。
【注释】
①咥:咬。
②溟涬:混沌,这里指盲目的行为。
【译文】
踏住老虎的尾巴,它就不能再伤人。鞭打大龙的身躯,它就会吐出腹中的宝珠。智者并不需要神仙相助,因为他懂得运用谋略。集此为“威克”卷。
【原文】
窦固①出击匈奴,以班超②为假③司马,将兵别击伊吾④,战于蒲类海⑤,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⑥,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⑦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耶?”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西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⑧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不应有宜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⑨,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边批:古今第一大胆。)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后鸣鼓大呼。”余人悉持gōng弩,夹门而伏。(边批:三十六人用之有千万人之势。)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边批:明主。)因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⑩,多益为累。”是时于阗王广德新攻破莎车,遂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先至于阗,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马呙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
〔评〕必如班定远,方是满腹皆兵,浑身是胆。赵子龙、姜伯约不足道也。
辽东管家庄,长男子不在舍,建州虏至,驱其妻子去。三数日,壮者归,室皆空矣,无以为生。欲佣工于人,弗售。乃谋入虏地伺之,见其妻出汲,密约夜以薪积舍户外焚之,并积薪以焚其屋角。火发,贼惊觉。裸体起出户,壮者射之,贼皆死。挈其妻子,取贼所有归。是后他贼惮之,不敢过其庄云。此壮者胆勇,一时何减班定远,使室家无恙;或佣工而售,亦且安然不图矣。人急计生,信夫!
【注释】
①窦固:东汉外戚,兼习文武,明察边事。汉明帝时以奉车都尉出击匈奴,大胜而归。
②班超:班彪次子,班固弟,年少时投笔从戎,后出使西域,封定远侯。
③假:代理。
④伊吾: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哈密。
⑤蒲类海:今之巴里坤湖,在哈密之北。
⑥鄯善: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东南部。
⑦北虏:指匈奴。
⑧殄尽:全部消灭。
⑨死无所名:死得没有价值。
⑩不虞:不测。
于阗: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和田。
莎车:西域古国名,在于阗西北。
雄张南道:雄风张扬在西域南道。当时由汉往西域,分南北两道,于阗、莎车皆在南道。
马呙马:浅黑色的马,此处指班超的马。
姜伯约:三国时蜀将姜维,字伯约。
建州虏:明代建州女真人,满洲人的前身。
【译文】
东汉窦固远征匈奴时,曾命班超为代理司马,同时另率一支部队攻打伊吾国,与匈奴军大战于蒲类海,战绩辉煌。当时窦固很赏识班超的才干,就派他与郭恂出使西域。当班超初到鄯善时,鄯善王广很热情地欢迎他,礼数很周到,但是不多久态度突然变得很冷淡。班超就对部下说:“你们不觉得鄯善王广对我们变得很冷谈了吗?一定是因为有匈奴使者来到的缘故,使得鄯善王打不定主意要依附哪一方。一个善于观察事物的人,在事故未发生前就能感觉到;如今事态如此明显,我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于是,班超招来鄯善的侍卫官,若无其事地问:“匈奴使者已经来好几天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侍卫官听了吓一跳,只好一一据实回答。班超支开侍卫官后,立即召集所有部属共三十六人一起商议,他们一边饮酒一边交换意见,当大家半醉时,班超突然慷慨激昂地说:“诸位跟我一同来到西域,目的是为朝廷建立功业并求个人富贵。现在匈奴使者才到几天,鄯善王广对我们的态度就如此冷淡,如果鄯善王把我们逮捕后交给匈奴,那我们的骨骸岂不是将变成豺狼的食物吗?诸位对这事有何高见?”随员一听,立即一致表示:“如今我们身陷险地,是生是死全听从司马的指挥。”这时班超起身说:“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今之计,只有在半夜用火攻匈奴使者,让他们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再趁他们心生恐惧时一举将其歼灭。只要除去匈奴使者,鄯善王就会被吓住,那么其他的事就容易办了。”然而却有随员表示要跟郭恂商量再做决定。班超听了,很生气地说:“成败的命运就在今晚决定。郭恂是文官,万一他听了计划后由于害怕而泄露机密,反而坏了大事。人死不留名,就不算英雄好汉!”众人说:“好!”于是,班超在午夜时分,率所有随从一起杀进匈奴使者的营地。(边批:古往今来最胆大的行为。)正巧这时刮起大风,班超派十余人手持战鼓躲在营地后面,约定说:“见到火光就击鼓高声叫喊。”其余人则各拿弓箭,埋伏在营地大门两侧。(边批:用三十六人造成了千万人的声势。)部署完毕,班超乘着风势放火,指挥鼓兵击鼓。匈奴使者听到鼓声,再看到熊熊火光,都惊慌失措,纷纷夺门外逃,班超亲手杀死三人,其他随员射杀三十余人,其余一百多人则全被大火烧死。天亮后,班超把夜袭匈奴营地的事告诉郭恂,起先郭恂大为惊讶,继而有些失望,班超看出了郭恂的心意,便举起手说:“你虽没有参加昨夜的战役,但我班超又岂会独居其功呢?”郭恂听了,顿时面露喜色。于是班超又求见鄯善王广,并把匈奴使者的头颅拿给他看。消息传出后,鄯善国举国为之震惊,这时班超极力安抚鄯善王,终于说动他以王子为质与中国修好,于是班超凯旋而回向窦固报告。窦固非常高兴,详奏班超的功绩,并恳请朝廷另派使者前往西域。明帝对班超的胆识极表嘉许,于是诏令窦固:“像班超这样的人才,理应任命其为正式的出使西域使者,为什么还要奏请朝廷另派他人呢?现在就任命班超为行军司马,让他接着立功。”因此班超再次出任出使西域使者。(边批:汉明帝是明主。)窦固本想增强班超手下的兵力,班超却说:“我只要带领以前的三十多人就足够了,因为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人多反而会带来麻烦。”当时于阗王广德刚刚攻占莎车国,在西域南道称雄,而匈奴却派使者来,准备保护莎车。班超到达西域后,首先来到于阗。不料于阗王广德对他们态度很是冷淡。于阗风俗笃信巫术,有位巫师说:“天神正在发怒,为什么我们要听命汉使?汉使有匹乌嘴马,你们赶紧要汉使把马献出来祭神。”于阗王广德立刻派人向班超要马,班超早已明白对方意图,就答应了他,并让巫师亲自来取马。不多时,巫师果然亲自过来,班超却命人将巫师的头砍下送回给于阗王广德,并严辞责备他。于阗王早就听说班超在鄯善国杀死匈奴使者的事,如今又亲眼目睹其胆识,内心非常害怕,就主动派兵围杀匈奴使者,并向班超请降。班超为了安抚于阗君臣,赏赐他们许多礼物。
〔评译〕一位像班超这样的大将,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胸有成竹,浑身是胆。至于三国时代的赵云、姜维这类人物比起班超来实在是差远了。
辽东管家庄的庄主,一次外出时,建州贼趁机袭击并且掳走了他的妻子。三四天后庄主回家一看,家中不但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妻子也没了。为了生活不得已便想到外乡替人帮佣,却没有人雇他。于是他便悄悄来到贼人的营地外等待机会,正巧碰上到井边汲水的妻子,两人约定在屋外堆积柴薪,半夜他在屋外放火,妻子则趁乱逃跑。到了半夜他点火烧屋,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贼人惊慌失措,有些贼人甚至裸着身子逃命,这时他就堵在营门口将贼人一一射杀。直到贼人全部死光,他才带领妻子及贼人所虏获的财物一起回家。消息传出后,其他贼人闻之丧胆,再也不敢打劫管家庄。这位庄主的胆识与机智,和班超相比可说是毫不逊色。假使这位庄主家园未遭洗劫,或者为别人打工而有人雇了他,他就会因环境安逸而不想另有作为。看了管庄主的故事,我不能不相信人在危难中会产生智慧。
【原文】
东汉真定王扬谋反,光武使耿纯①持节收扬。纯既受命,若使州郡者至真定,止传舍②。扬称疾不肯来,与纯书,欲令纯往。纯报曰:“奉使见侯王牧守,不得先往,宜自强来!”时扬弟让、从兄绀皆拥兵万余。扬自见兵强而纯意安静③,即从官属诣传舍,兄弟将轻兵在门外。扬入,纯接以礼,因延请其兄弟,皆至,纯闭门悉诛之。勒兵而出,真定震怖,无敢动者。
【注释】
①耿纯:王莽时为纳言官,后投奔刘秀,为前将军,有战功,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②止传舍:下榻在驿馆中。
③安静:安详。
【译文】
东汉时真定王刘扬起兵谋兵,光武旁派耿纯(巨鹿人,字伯山,从光武帝平邯郸,破铜马,拜东郡太守,封东光侯,谥成)持兵符招抚刘扬。耿纯接受诏命后,就先派使者前往知会,自己随后起程。抵达真定后,耿纯下榻官舍,这时刘扬自称有病在身,不肯前来拜见,只写了一封信给耿纯,希望耿纯能移驾到他的住所。耿纯回覆说:“我是奉了钦命的特使前来接见你,怎能到你住所,我看你还是抱病勉强来一趟官舍吧。”当时刘扬的兄弟们都各自拥兵万人,刘扬盘算自己兵多气盛,而耿纯又丝毫没有交战的意图,就带着兄弟部署来到官舍,刘扬的兄弟则率兵在官舍外等候。刘扬入屋后,耿纯很客气的接待他,并邀请他的兄弟进屋,等他们都到齐后。耿纯关闭门窗通道,将他们全部斩杀,这才率兵而出。消息传出,真定人惊恐万分,没有人再敢蠢动。
【原文】
唐哥舒翰为安西节度使,差都兵马使张擢上都奏事,逗留不返,纳贿交结杨国忠。翰适入朝,擢惧,求国忠除擢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敕下,就第①谒翰,翰命部下摔于庭,数其罪,杖杀之,然后奏闻。帝下诏褒奖,仍赐擢尸,更令翰决尸②一百。(边批:圣主。)
太原节度王承业,军政不修,诏御史崔众交兵于河东。众侮易承业,或裹甲持枪突入承业厅事,玩谑之。李光弼③闻之,素不平,至是交众兵于光弼,众以麾下来,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④。光弼怒其无礼,又不即交兵,令收系之。顷中使⑤至,除⑥众御史中丞,怀其敕,问众所在。光弼曰:“众有罪,系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光弼曰:“今只斩侍御史;若宣制命,即斩中丞;若拜宰相,亦斩宰相。”中使惧,遂寝之而还。翼日,以兵仗围众至碑堂下,斩之。威震三军,命其亲属吊之。
〔评〕或问擢与众诚有罪,然已除西川节度使及御史中丞矣,其如王命何?盖军事尚速,当用兵之际而逗留不返、拥兵不交,皆死法也。二人之除命必皆夤缘⑦得之,而非出天子之意者,故二将得伸其权,而无人议其后耳。然在今日,莫可问矣。
【注释】
①就第:到哥舒翰府上。
②决尸:鞭尸。
③李光弼:唐代大将,当时任河东节度使。肃宗时曾平安史之乱,与郭子仪齐名,为唐室中兴名将。
④旌旗相接而不避:御史的官职低于节度使,所以崔众的旌旗仪仗应该避让李光弼的。
⑤中使:皇帝的使者,由宦官担任。
⑥除:提升。
⑦夤缘:攀附巴结。
【译文】
唐朝名将哥舒翰出任安西节度使时,有一次派遣都兵马使张擢进京奏事。不料张擢竟逗留京城不归,并且贿赂杨国忠,两人相互勾结。不久,哥舒翰有事要入朝奏报,张擢心虚害怕,就请求杨国忠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当正式任命诏命下达后,张擢到哥舒翰府上去晋见他,哥舒翰命令部下把张擢揪到庭中,并一一陈述其罪状,然后再将他乱棍打死。事后哥舒翰把处死张擢的经过奏报朝廷,玄宗不但没有怪罪,甚至还下诏褒奖他处理得当。最后便把张擢的尸首赐还他,让他再亲手鞭尸一百下。(边批:唐玄宗是圣主。)
太原节度使王承业因不理军政,因此朝廷下诏命御史崔众到河东去接手他的兵权。崔众因轻视王承业,就纵容自己的部下全副武装地闯进王承业的府衙中嬉戏玩闹。李光弼得知此事心里不平,这时崔众要将兵权交给李光弼,崔众带着部下来见李光弼,李光弼出来迎接,二人的队伍相接时,崔众竟不顾礼法而不回避。李光弼对崔众的无礼行为很愤怒,而崔众又不立即把兵权交出,于是李光弼就下令将崔众逮捕。这时,朝廷派遣宦官来到河东,要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手持敕书问李光弼崔众的行踪。李光弼答道:“崔众犯法,我已将他逮捕。”宦官把敕书拿给李光弼看,李光弼说:“如今只不过是杀一位侍御史;如果宣布了诏命,我就斩杀一位御史中丞,如果拜授他为宰相,我也要斩杀他这位宰相。”宦官一听此话不敢再多言,只好带着敕书回京。第二天,李光弼派兵包围崔众,在碑堂下把他当众杀死,还让崔众的亲属来祭吊。从此李光弼威震三军。
〔评译〕或许有人会问:“张擢和崔众确实是有罪之人,但张擢已经被朝廷任命为西川节度使,而崔众也被任命为御史中丞,这时杀死他二人,是不是显得漠视朝廷诏命呢?”其实用兵贵在神速,而张擢在用兵之际竟然滞留京师不归;崔众是擅自拥兵不交,此二人在军法上都犯了死罪。再说这两人之所以被任命为高位,都是出于人情的请托和贿赂,并非皇帝的本意。所以哥舒翰和李光弼才能伸张公权,而没有人敢在他们背后议论。事件若发生在今天,我看根本没有人敢做这类事。
【原文】
杨素攻陈①时,使军士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军之强,多愿守营。素闻之,即召所留三百人悉斩之,更令简留,无愿留者。又对阵时,先令一二百人赴敌,或不能陷阵而还者,悉斩之。更令二三百人复进,退亦如之。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杨素以是战无不克。
〔评〕素用法似过峻,然以御积惰之兵,非此不能作其气。夫使法严于上,而士知必死,虽置之散地,犹背水矣②。
【注释】
①攻陈:此条记载是杨素平定汉王杨谅之事。隋炀帝即位时,并州(今山西太原)总管汉王杨谅起兵反叛,被杨素平定。所以下面称杨谅的军队为“北军”。“陈”应该读作“阵”。
②犹背水矣:像背水而战一样。
【译文】
隋朝的杨素有一次攻打陈国时,征求三百名自愿留营守卫的士兵。当时隋兵对北军心存畏惧,纷纷要求留营守卫。杨素得知士兵怕战的心理,就召来自愿留营的三百人,将他们全部处决,然后再下令征求留营者,再也没有人敢留营。到对阵作战时,杨素先派一二百名士兵与敌交战,凡是不能尽力冲锋陷阵苟且生还者,一律予以处死。然后再派二三百人进攻,退败的同样处死。将士目睹杨素的治军之道,无不心存警惧,人人抱必死之心,于是与敌作战,没有不大获全胜的。
〔评译〕杨素带兵看似过于严苛,但统领怠惰成性的士兵,非用严法不能提振士兵气势。如果带兵者立法严苛,士兵也深知兵败难逃一死的道理,那么即使在平地作战,也有如背水一战了。
【原文】
安禄山①将反前两三日,于宅集宴大将十余人,锡赍②绝厚。满厅施大图,图山川险易、攻取剽劫之势。每人付一图,令曰:“有违者斩!”直至洛阳,指挥皆毕。诸将承命,不敢出声而去。于是行至洛阳,悉如其画③。
〔评〕此虏亦煞有过人处,用兵者可以为法。
【注释】
①安禄山:唐朝人,得玄宗宠爱,曾自请为杨贵妃干儿子,天宝年间与史思明一起举兵谋反,史称“安史之乱”。他曾攻陷长安,自号雄武皇帝,国号燕,后被唐朝平定。
②锡赍:赏赐财物。
③画:谋划。
【译文】
安禄山谋反之前的两三天,在府中宴请手下的十多名大将,宴中给每位将军丰厚的赏赐,并在府宅大厅放置一幅巨大的地图,图中标明各地山川的险易及进攻路线,另外每人都发了一幅同样的缩小地图。安禄山对各将领说:“有敢于违背此图计划者斩首。”这幅图对直到洛阳的军事行动,都标得清清楚楚。所有的将领都不敢出声,领命离去。直到安禄山攻陷洛阳前,各军的行进完全遵照图中的指示。
〔评译〕安禄山这蛮子也有过人之处,带兵的人可以参考他的这个方法。
【原文】
金寇犯阙,銮舆南幸①。贼退,以宗公汝霖尹开封。初至,而物价腾贵,至有十倍于前者。郡人病之,公谓参佐曰:“此易事,自都人率以饮食为先,当治其所先,缓者不忧于平也。”密使人问米麦之值,且市之。计其值,与前此太平时初无甚增。乃呼庖人取面,令作市肆笼饼大小为之,乃取糯米一斛,令监军使臣如市沽酝酒,各估其值,而笼饼枚六钱,酒每觚七十足。出勘市价,则饼二十,酒二百也。公先呼作坊饼师至,讽之曰:“自我为举子时来京师,今三十年矣,笼饼枚七钱,而今二十,何也,岂麦价高倍乎?”饼师曰:“自都城经乱以来,米麦起落,初无定价,因袭至此,某不能违众独减,使贱市也。”公即出兵厨所作饼示之,且语之曰:“此饼与汝所市重轻一等,而我以目下市直,会计薪面工值之费,枚止六钱,若市八钱,则有二钱之息,今为将出令,止作八钱,敢擅增此价而市者,罪应处斩。且借汝头以行吾令也。”明日饼价仍旧,亦无敢闭肆者。次日呼官沽任修武至,讯之曰:“今都城糯米价不增,而酒值三倍,何也?”任恐悚以对曰:“某等开张承业">张承业,欲罢不能。而都城自遭寇以来,外居宗室及权贵亲属私酿甚多,不如是无以输纳官曲之值与工役油烛之费也。”公曰:“我为汝尽禁私酿,汝减值百钱,亦有利入乎?”任叩额曰:“若尔,则饮者俱集,多中取息,足办输役之费。”公熟视久之,曰:“且寄汝头颈上,出率汝曹即换招榜②,一觚止作百钱,是不患乎私酝之搀夺也!”明日出令:“敢有私造曲酒者,捕至不问多寡,并行处斩。”于是倾糟破觚者不胜其数。数日之间,酒与饼值既并复旧,其他物价不令而次第自减,既不伤市人,而商旅四集,兵民欢呼,称为神明之政。时杜充守北京,号“南宗北杜”云。
〔评〕借饼师头虽似惨,然禁私酿、平物价,所以令出推行全不费力者,皆在于此。亦所谓权以济难者乎?当湖冯汝弼《祐山杂说》云:“甲辰凶荒之后,邑人行乞者什之三,逋负③者什之九。明年,本府赵通判临县催征,命选竹板重七斤者,拶④长三寸者,邑人大恐,或诳行乞者曰:‘赵公领府库银三千两来赈济,汝何不往?’行乞者更相传播,须臾数百人相率诣赵。赵不容入,则叫号跳跃,一拥而进,逋负者随之,逐隶人,毁刑具,呼声震动。赵惶惧莫知所措。余与上莘辈闻变趋入,赵意稍安,延入后堂。则击门排闼,势益猖獗。问欲何为,行乞者曰:‘求赈济。’逋负者曰:‘求免征。’赵问为首者姓名,余曰:‘勿问也,知其姓名,彼虑后祸,祸反不测,姑顺之耳。’于是出免征牌,及县备豆饼数百以进,未及门辄抢去,行乞者率不得食。抵暮,余辈出,则号呼愈甚,突入后堂矣!赵虑有他变,逾墙宵遁。自是民颇骄纵无忌。又二月,太守郭平川应奎推为首者数人于法,即惕然⑤相戒,莫敢复犯矣。向使赵不严刑,未必致变;郭不正法,何由弭乱?宽严操纵,唯识时务者知之。”
【注释】
①銮舆南幸:皇帝的车驾向南行。
②招榜:招牌、价目牌。
③逋负:此处指欠官府租赋。
④拶:一种刑具。
⑤惕然:警惕的样子。
【译文】
宋朝金人进犯京师,皇帝跑到南方。金人退兵后,宗汝霖(宗泽)奉命任开封府尹。初到开封时,开封物价暴涨,价钱几乎要比以前贵上十倍,百姓叫苦连天。宗汝霖对诸僚属说:“要平抑物价并非难事,先从日常饮食开始,等民生物资价格平稳后,其他的物价还怕不回跌吗?”于是暗中派人到市集购买米面,回来估算分量和价格,和以前太平时相差无几。于是召来府中厨役,命他制作市售的各种大小尺寸的糕饼,另外取来一斛(十斗)糯米,然后命人到市集购买一斛糯米所能酿成的酒,结果得到一个结论,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每觚酒是七十钱,但一般市价却是糕饼二十钱,酒二百钱。宗汝霖首先召来坊间制饼的师傅,质问他说:“从我中举人后入京,到今天已经三十年了。当初每块糕饼七钱,现在却涨到二十钱。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是谷价高涨了好几倍?”糕饼师傅说:“自从京师遭逢战火后,米麦的涨跌并没有一定,但糕饼价却一直高居不下,我也不能扰乱市场,独自降价。”宗汝霖命人拿出厨役所做的糕饼,对那名师傅说:“这饼和你所卖饼的重量相同,而我以现今成本加上工资重新计算后,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如果卖八钱,那么就有二钱的利润,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下令,每块糕饼只能卖八钱,敢擅自加价者就判死罪,现在请借我你项上人头,执行我的命令。”说完下令处斩。第二天,饼价回复旧价,也没有任何一家商户敢罢市。再隔一天,宗汝霖召来掌官酒买卖的任修武,对他说:“现在京师糯米价格并没有涨,但酒价却涨了三倍,是什么原因呢?”任修武惶恐的答道:“自从京师遭金人入侵后,皇室及一般民间酿私酒的情形很猖獗,不加价无法缴纳官税及发放工人工资、油水等开支费用。”宗汝霖说:“如果我为你取缔私酒,而你减价一百钱,是否还有利润呢?”任修武叩头说:“如果真能取缔私酒,那么民众都会向我买酒,薄利多销,应该足够支付税款及其他杂支开销。”宗汝霖审视他许久后,说:“你这颗脑袋暂且寄在你脖子上,你赶紧带着你的手下,换贴公告酒价减一百钱,那你所担心的私酒猖獗情形,就不会再危害你了。”于是酿私酒者纷纷自动捣毁酒器。第二天,宗汝霖贴出告示:“凡敢私自酿酒者,一经查获,不论数量多寡,一律处斩。”短短几天之内,饼与酒都恢复旧价,而其他的物价也纷纷下跌,既不干扰市场交易,更吸引四地商人云集,百姓不禁推崇为“神明之政”。当时杜充(字公美)守北京,人称“南宗北杜”。
〔评译〕宗汝霖借糕饼师傅人头的做法,虽然看来有些残忍,但日后能禁酿私酒、平稳物价,命令得以完全彻底执行,毫不费力,都是因为有这事例在先。这也正是所谓的“权以济难”。当湖人冯汝弼在《祐山杂记》中记载:甲辰荒年过后,城中十人中就有三人靠乞讨度日,而无力缴税租者更高达九成。府城赵通判到县城催讨租税,城中百姓大为恐慌,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说:“赵公从府库中领取了三千两纹银,用来赈济县城百姓,我们何不赶快去赵府领救济呀?”乞丐们口耳相传,不一会儿,就有好几百人相继前往赵的住处。赵命人驱赶群众,乞丐们大声叫跳,一拥而上,而欠税者也随之跟进,一时殴打属隶,毁坏公物,喊声震天。赵这才心惊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与赵上莘听说有暴动就急忙入城,赵这才稍感安心,请我们进入后堂。而聚集的群众却不停地拍击大门,大声吼叫,声势更加猖獗。问他们的目的,乞丐说:“要求救济!”欠税者说:“要求免除课税。”赵问他们带头者的姓名,我劝赵不要追问:“知道带领者的姓名,万一带头者顾虑官府日后追究,反而会为自己带来灾祸,现在不如暂时答应他们的要求。”于是赵命人贴出免课税的告示,并且准备了数百枚豆饼。豆饼才运到门口,就被民众抢取一空,大部分的乞丐仍然分不到食物。快近傍晚时,群众的吼叫声愈来愈大,最后突破防卫闯入后堂。赵怕发生其他暴动,就趁夜翻墙逃逸,自此暴民益发骄纵,难以约束。两个月后,太守郭平川将为首的暴民绳之以法后,其他暴民也就开始自我约束,不敢再任意滋事。当初如果赵用严刑镇压,或许不致产生暴动;而郭平川不将为首的暴民正法,暴乱就没有平息的一天。如何能切确掌握宽严间的尺度,就只有深识时务者才能体会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