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宋
姚崇,字元之,陕州硖石人。父懿,字善懿,贞观中,为巂州都督,赠幽州大都督,谥文献。
崇少倜傥,尚气节,长乃好学。仕为孝敬挽郎,举下笔成章,授濮州司仓参军,五迁夏官郎中。契丹扰河北,兵檄丛进,崇奏决若流,武后贤之,即拜侍郎。后尝语左右:“往周兴、来俊臣等数治诏狱,朝臣相逮引,一切承反。朕意其枉,更畏近臣临问,皆得其手牒不冤,朕无所疑,即可其奏。自俊臣等诛,遂无反者,然则向论死得无冤邪?”崇曰:“自垂拱后,被告者类自诬。当是时,以告言为功,故天下号曰‘罗织’,甚于汉之钩党。虽陛下使近臣覆讯,彼尚不自保,敢一摇手以悖酷吏意哉!且被问不承,则重罹其惨,如张虔勖、李安静等皆是也。今赖天之灵,发寤陛下,凶竖歼夷,朝廷乂安,臣以一门百口保内外官无复反者。陛下以告牒置弗推,后若反有端,臣请坐知而不告。”后悦曰:“前宰相务顺可,陷我为淫刑主,闻公之言,乃得朕心。”赐银千两。
圣历三年,进同凤阁鸾台平章事。迁凤阁侍郎,俄兼相王府长史,以母老纳政归侍,乃诏以相王府长史侍疾,月余,复兼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崇建言:“臣事相王,而夏官本兵,臣非惜死,恐不益王。”乃诏改春官。张易之私有请于崇,崇不纳,易之谮于后,降司仆卿,犹同凤阁鸾台三品。出为灵武道大总管。
张柬之等谋诛二张,崇适自屯所还,遂参计议。以功封梁县侯,实封二百户。后迁上阳宫,中宗率百官起居,王公更相庆,崇独流涕。柬之等曰:“今岂涕泣时邪?恐公祸由此始。”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以语功,然事天后久,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俄为亳州刺史。后五王被害,而崇独免。历宋、常、越、许四州。睿宗立,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进中书令。
玄宗在东宫,太平公主干政,宋王成器等分典闲厩、禁兵。崇与宋璟建请主就东都,出诸王为刺史,以壹人心。帝以谓主,主怒。太子惧,上疏以崇等槊间王室,请加罪,贬为申州刺史。移徐、潞二州,迁扬州长史。政条简肃,人为纪德于碑。徙同州刺史。
先天二年,玄宗讲武新丰。故事,天子行幸,牧守在三百里者,得诣行在。时帝亦密召崇,崇至,帝方猎渭滨,即召见,帝曰:“公知猎乎?”对曰:“少所习也。臣年二十,居广成泽,以呼鹰逐兽为乐。张憬藏谓臣当位王佐,无自弃,故折节读书,遂待罪将相。然少为猎师,老而犹能。”帝悦,与俱驰逐,缓速如旨,帝欢甚。既罢,乃咨天下事,衮衮不知倦。帝曰:“卿宜遂相朕。”崇知帝大度,锐于治,乃先设事以坚帝意,即阳不谢,帝怪之。崇因跪奏:“臣愿以十事闻,陛下度不可行,臣敢辞。”帝曰:“试为朕言之。”崇曰:“垂拱以来,以峻法绳下;臣愿政先仁恕,可乎?朝廷覆师青海,未有牵复之悔;臣愿不倖边功,可乎?比来壬佞冒触宪网,皆得以宠自解;臣愿法行自近,可乎?后氏临朝,喉舌之任出阉人之口;臣愿宦竖不与政,可乎?戚里贡献以自媚于上,公卿方镇浸亦为之;臣愿租赋外一绝之,可乎?外戚贵主更相用事,班序荒杂;臣请戚属不任台省,可乎?先朝亵狎大臣,亏君臣之严;臣愿陛下接之以礼,可乎?燕钦融、韦月将以忠被罪,自是诤臣沮折;臣愿群臣皆得批逆鳞,犯忌讳,可乎?武后造福先寺,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观,费钜百万;臣请绝道佛营造,可乎?汉以禄、莽、阎、梁乱天下,国家为甚;臣愿推此鉴戒为万代法,可乎?”帝曰:“朕能行之。”崇乃顿首谢。翌日,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国公。迁紫微令。固辞实封,乃停旧食,赐新封百户。
中宗时,近戚奏度僧尼,温户强丁因避赋役。至是,崇建言:“佛不在外,悟之于心。行事利益,使苍生安稳,是谓佛理。乌用奸人以汨真教?”帝善之,诏天下汰僧伪滥,发而农者余万二千人。
崇尝于帝前序次郎吏,帝左右顾,不主其语。崇惧,再三言之,卒不答,崇趋出。内侍高力士曰:“陛下新即位,宜与大臣裁可否。今崇亟言,陛下不应,非虚怀纳诲者。”帝曰:“我任崇以政,大事吾当与决,至用郎吏,崇顾不能而重烦我邪?”崇闻乃安。由是进贤退不肖而天下治。
开元四年,山东大蝗,民祭且拜,坐视食苗不敢捕。崇奏:“《诗》云:‘秉彼蟊贼,付畀炎火。’汉光武诏曰:‘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螟域,以及蟊贼。’此除蝗谊也。且蝗畏人易驱,又田皆有主,使自救其地,必不惮劝。请夜设火,坎其旁,且焚且瘗,蝗乃可尽。古有讨除不胜者,特人不用命耳。”乃出御史为捕蝗使,分道杀蝗。汴州刺史倪若水上言:“除天灾者当以德,昔刘聪除蝗不克而害愈甚。”拒御史不应命。崇移书诮之曰:“聪伪主,德不胜祆,今祆不胜德。古者良守,蝗避其境,谓修德可免,彼将无德致然乎?今坐视食苗,忍而不救,因以无年,刺史其谓何?”若水惧,乃纵捕,得蝗十四万石。时议者喧哗,帝疑,复以问崇,对曰:“庸儒泥文不知变。事固有违经而合道,反道而适权者。昔魏世山东蝗,小忍不除,至人相食;后奏有蝗,草木皆尽,牛马至相啖毛。今飞蝗所在充满,加复蕃息,且河南、河北家无宿藏,一不获则流离,安危系之。且讨蝗纵不能尽,不愈于养以遗患乎?”帝然之。黄门监卢怀慎曰:“凡天灾,安可以人力制也!且杀虫多,必戾和气。愿公思之。”崇曰:“昔楚王吞蛭而厥疾瘳,叔敖断虵福乃降。今蝗幸可驱,若纵之,谷且尽,如百姓何?杀虫救人,祸归于崇,不以诿公也!”蝗害讫息。
于是,帝方躬万机,朝夕询逮,它宰相畏帝威决,皆谦惮,唯独崇佐裁决,故得专任。崇第赊僻,因近舍客庐。会怀慎卒,崇病{疒占}移告,凡大政事,帝必令源乾曜就咨焉。乾曜所奏善,帝则曰:“是必崇画之。”有不合,则曰:“胡不问崇?”乾曜谢其未也,乃已。帝欲崇自近,诏徙寓四方馆,日遣问食饮起居,高医、尚食踵道。崇以馆局华大,不敢居。帝使语崇曰:“恨不处禁中,此何避?”久之,紫微史赵诲受夷人赇,当死。崇素亲倚,署奏营减,帝不悦。时曲赦京师,惟诲不原。崇惶惧,上还宰政,引宋璟代,乃以开府仪同三司罢政事。
帝将幸东都,而太庙屋自坏,帝问宰相,宋璟、苏颋同对曰:“三年之丧未终,不可以行幸。坏压之变,天所以示教戒,陛下宜停东巡,修德以答至谴。”帝以问崇,对曰:“臣闻隋取苻坚故殿以营庙,而唐因之。且山有朽坏乃崩,况木积年而木自当蠹乎。但坏与行会,不缘行而坏。且陛下以关中无年,轮饷告劳,因以幸东都,所以为人不为己也。百司已戒,供拟既具,请车驾如行期。旧庙难复完,尽奉神主舍太极殿?更作新庙,申诚奉,大孝之德也。”帝曰:“卿言正契朕意。”赐绢二百匹,诏所司如崇言,天子遂东。因诏五日一参,入阁供奉。
八年,授太子少保,以疾不拜。明年卒,年七十二。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献。十七年,追赠太子太保。
崇析赀产,令诸子各有定分。治令曰:
比见达宦之裔多贫困,至铢尺是竞,无论曲直,均受絜,诋。田宅水硙既共有之,至相推倚以顿废。陆贾、石苞,古达者也,亦先有定分,以绝后争。
昔杨震、赵明、卢植、张奂咸以薄葬,知真识去身,贵速朽耳。夫厚葬之家流于俗,以奢靡为孝,令死者戮尸暴骸,可不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岂烦奢葬;使其有知,神不在柩,何用破赀徇侈乎?吾亡,敛以常服,四时衣各一称。性不喜冠衣,毋以入墓。紫衣玉带,足便于体。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与之对翻,而兴命不延,国亦随灭。梁武帝身为寺奴,齐胡太后以六宫入道,皆亡国殄家。近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太平公主、武三思等度人造寺,身婴夷戮,为天下笑。五帝之时,父不丧子,兄不哭弟,致仁寿,无凶短也。下逮三王,国祚延久,其臣则彭祖、老聃皆得长龄,此时无佛,岂抄经铸像力邪?缘死丧造经像,以为追福。夫死者生之常,古所不免,彼经与像何所施为?儿曹慎不得为此!崇尤长吏道,处决无淹思。三为宰相,常兼兵部,故屯戊斥候、士马储械,无不谙记。玄宗初立,宾礼大臣故老,雅尊遇崇,每见便殿,必为之兴,去辄临轩以送,它相莫如也。时承权戚干政之后,纲纪大坏,先天末,宰相至十七人,台省要职不可数。崇常先有司罢冗职,修制度,择百官各当其材,请无广释道,无数移吏。繇是天子责成于下,而权归于上矣。
然资权谲。始为同州,张说以素憾,讽赵彦昭劾崇。及当国,说惧,潜诣岐王申款。崇它日朝,众趋出,崇曳踵为有疾状,帝召问之,对曰:“臣损足。”曰:“无甚痛乎?”曰:“臣心有忧,痛不在足。”问以故,曰:“岐王陛下爱弟,张说辅臣,而密乘车出入王家,恐为所误,故忧之。”于是出说相州。魏知古,崇所引,及同列,稍轻之,出摄吏部尚书,知东都选,知古憾焉。时崇二子在洛,通宾客馈遗,凭旧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他日,帝召崇曰:“卿子才乎,皆安在?”崇揣知帝意,曰:“臣二子分司东都,其为人多欲而寡慎,是必尝以事干魏知古。”帝始以崇私其子,或为隐,微以言动之。及闻,乃大喜,问:“安从得之?”对曰:“知古,臣所荐也,臣子必谓其见德而请之。”帝于是爱崇不私而薄知古,欲斥之。崇曰:“臣子无状,桡陛下法,而逐知古,外必谓陛下私臣。”乃止,然卒罢为工部尚书。
崇始名元崇,以与突厥叱剌同名,武后时以字行;至开元世,避帝号,更以今名。三子:彝、异、弈,皆至卿、刺史。
弈少修谨。始,崇欲使不越官次而习知吏道,故自右千牛进至太子舍人,皆平迁。开元中,有事五陵,有司以鹰犬从,弈曰:“非礼也。”奏罢之。请治剧,为睢阳太守,召授太仆卿。后为尚书右丞。子闳,居右相牛仙客幕府。仙客病甚,闳强使荐弈及卢奂为宰相,仙客妻以闻,闳坐死,弈贬永阳太守,卒。
曾孙合、勖。合,元和中进士及第,调武功尉,善诗,世号姚武功者。迁监察御史,累转给事中。奉先、冯翊二县民诉牛羊使夺其田,诏美原主簿硃俦覆按,猥以田归使,合劾发其私,以地还民。历陕虢观察使,终秘书监。
勖字斯勤。长庆初擢进士第,数为使府表辟,进监察御史,佐盐铁使务。累迁谏议大夫,更湖、常二州刺史。为宰相李德裕厚善。及德裕为令狐綯等谮逐,擿索支党,无敢通劳问;既海上,家无资,病无汤剂,勖数馈饷候问,不傅时为厚薄。终夔王傅。自作寿藏于万安山南原崇茔之旁,署兆曰“寂居穴”,坟曰“复真堂”,中叕刂土为床曰“化台”,而刻石告后世。
宋璟,邢州南和人。七世祖弁为元魏吏部尚书。璟耿介有大节,好学,工文辞,举进士中第。调上党尉,为监察御史,迁凤阁舍人。居官鲠正,武后高其才。张易之诬御史大夫魏元忠有不臣语,引张说为验,将廷辩,说惶遽,璟谓说曰:“名义至重,不可陷正人以求苟免。缘此受谪,芬香多矣。若不测者,吾且叩阁救,将与子偕死。”说感其言,以实对,元忠免死。
璟后迁左台御史中丞,会飞书告张昌宗引相工观吉凶者,璟请穷治,后曰:“易之等已自言于朕。”璟曰:“谋反无容以首原,请下吏明国法。易之等贵宠,臣言之且有祸,然激于义,虽死不悔。”后不怿,姚遽传诏令出,璟曰:“今亲奉德音,不烦宰相擅宣王命。”后意解,许收易之等就狱。俄诏原之,敕二张诣璟谢,璟不见,曰:“公事公言之,若私见,法无私也。”顾左右叹曰:“吾悔不先碎竖子首而令乱国经。”尝宴朝堂,二张列卿三品,璟阶六品,居下坐。易之谄事璟,虚位揖曰:“公第一人,何下坐?”璟曰:“才劣品卑,卿谓第一何邪?”是时朝廷以易之等内宠,不名其官,呼易之“五郎”,昌宗“六郎”。郑善果谓璟曰:“公奈何谓五郎为卿?”璟曰:“以官正当为卿。君非其家奴,何郎之云?”会有丧,告满入朝,公卿以次谒,通礼意。易之等后至,促步前,璟举笏却揖唯唯。故积怨,常欲中伤,后知之,得免。然以数忤旨,诏按狱扬州,璟奏:“按州县,才监察御史职耳。”又诏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辞曰:“御史中丞非大事不出使。仲翔罪止赃,今使臣往,此必有危臣者。”既而诏副李峤使陇、蜀,璟复言:“陇右无变,臣以中丞副李峤,非朝廷故事。”终辞。易之初冀璟出则劾奏诛之,计不行,乃伺璟〗家婚礼,将遣客刺杀之。有告璟者,璟乘庳车舍他所,刺不得发。俄二张死,乃免。
神龙初,为吏部侍郎。中宗嘉其直,令兼谏议大夫、内供奉,仗下与言得失。迁黄门侍郎。武三思怙烝宠,数有请于璟。璟厉答曰:“今复子明辟,王宜以侯就第,安得尚干朝政,独不见产、禄事乎?”后韦月将告三思乱宫掖,三思讽有司论大逆不道,帝诏殊死,璟请付狱按罪,帝怒,岸巾出侧门,谓璟曰:“朕谓已诛矣,尚何请?”璟曰:“人言后私三思,陛下不问即斩之,臣恐有窃议者,请按而后刑。”帝愈怒。璟曰:“请先诛臣,不然,终不奉诏。”帝乃流月将岭南。会还京师,诏璟权检校并州长史,未行,又检校贝州刺史。时河北水,岁大饥,三思使敛封租,璟拒不与,故为所挤。历杭、相二州,政清毅,吏下无敢犯者。迁洛州长史。
睿宗立,以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玄宗在东宫,兼右庶子。先是崔湜、郑愔典选,为戚近干夺,至迎用二岁阙,犹不能给,更置比冬选,流品淆并,璟与侍郎李乂、卢从愿澄革之,铨总平允。
太平公主不利东宫,尝驻辇光范门,伺执政以讽。璟曰:“太子有大功,宗朝社稷主也,安得异议?”乃与姚崇白奏出公主诸王于外,帝不能用。贬楚州刺史,历兗冀魏三州、河北按察使,进幽州都督,以国子祭酒留守东都,迁雍州长史。
玄宗开元初,以雍州为京兆府,复为尹。进御史大夫,坐小累为睦州刺史,徙广州都督。广人以竹茅茨屋,多火。璟教之陶瓦筑堵,列邸肆,越俗始知栋宇利而无患灾。召拜刑部尚书。四年,迁吏部兼侍中。
帝幸东都,次崤谷,驰道隘,稽拥车骑,帝命黜河南尹李朝隐、知顿使王怡等官。璟曰:“陛下富春秋,今始巡守,以道不治而罪二臣,繇此相饬,后有受其蔽者。”帝遽命舍之。璟谢曰:“陛下向以怒责之,以臣言免之,是过归于上而恩在下。姑听待罪于朝,然后诏还其职,进退得矣。”帝善之。累封广平郡公。广人为璟立遗爱颂,璟上言:“颂所以传德载功也。臣之治不足纪,广人以臣当国,故为溢辞,徒成谄谀者。欲厘正之,请自臣始。”有诏许停。
帝尝命璟与苏颋制皇子名与公主号,遂差次所封,且诏别择一美称及佳邑封上。璟奏言:“七子均养,诗人所称。今若同等别封,或母宠子爱,恐伤跂鸠之平。昔袁盎引却慎夫人席,文帝纳之,夫人亦不为嫌,以其得长久计也。臣不敢别封。”帝叹重其贤。
皇后父王仁籞卒,将葬,用昭成皇后家窦孝谌故事,坟高五丈一尺。璟等请如著令,帝已然可,明日,复诏如孝谌者。璟还诏曰:“俭,德之恭;侈,恶之大也。僭礼厚葬,前世所诫,故古墓而不坟。人子于哀迷则未遑以礼自制,故圣人制齐、斩、缌、免,衣衾棺郭,各有度数。虽有贤者,断其私怀。众皆务奢,独能以俭,所谓至德要道者。中宫若谓孝谌逾制,初无非者,一切之令固不足以法。贞观时嫁长乐公主,魏徵谓不可加长公主,太宗欣纳,而文德皇后降使厚谢。韦庶人追王其父,擅作,酆陵,而祸不旋踵。国家知人情无穷,故为制度,不因人以摇动,不变法以爱憎。比来人间竞务靡葬,今以后父重戚,不忧乏用,高冢大寝,不畏无人,百事官给,一朝可就,而区区屡闻者,欲成朝廷之政、中宫之美尔。傥中宫情不可夺,请准令一品陪陵,坟四丈,差合所宜。”帝曰:“朕常欲正身纪纲天下,于后容有私邪?然人所难言,公等乃能之。”即可其奏。又遣使赉彩绢四百匹。
会日食,帝素服俟变,录囚多所贷遣,赈恤灾患,罢不急之务。璟曰:“陛下降德音,恤人隐,末宥轻系,惟流、死不免,此古所以慎赦也。恐议者直以月蚀修刑,日蚀修德,或言分野之变,冀有揣合。臣以谓君子道长,小人道销。止女谒,放谗夫,此所谓修德也。囹圄不扰,兵甲不渎,官不苛治,军不轻进,此所谓修刑也。陛下常以为念,虽有亏食,将转而为福,又何患乎?且君子耻言浮于行,愿劝天以诚,无事空文。”帝嘉纳。后以开府仪同三司罢政事。
京兆人权梁山谋逆,敕河南尹王怡驰传往按。牢械充满,久未决,乃命璟为京留守,覆其狱。初,梁山诡称婚集,多假贷,吏欲并坐贷人。璟曰:“婚礼借索大同,而狂谋率然,非所防亿。使知而不假,是与为反。贷者弗知,何罪之云?”平纵数百人。
十二年,东巡泰山,璟复为留守。帝将发,谓曰:“卿,国元老,别方历时,宜有嘉谋以遗朕。”璟因一二极言。手制答曰:“所进当书之坐右,出入观省,以诫终身。”赐赉优渥,进兼吏部尚书。十七年。为尚书右丞相,而张说为左丞相,源乾曜为太子少傅,同日拜。有诏太官设馔,太常奏乐,会百官尚书省东堂。帝赋三杰诗,自写以赐。二十年,请致仕,许之,仍赐全禄。退居洛。乘舆东幸,璟谒道左。诏荣王劳问,别遣使赐药饵。二十五年卒,年七十五,赠太尉,谥文贞。
璟风度凝远,人莫涯其量。始,自广州入朝,帝遣内侍杨思勖驿迓之。未尝交一言。思勖自以将军贵幸,诉之帝,帝益嗟重。璟为宰相,务清政刑,使官人皆任职。圣历后,突厥默啜负其强,数窥边,侵九姓拔曳固,负胜轻出,为其狙击斩之,入蕃使郝灵亻传其首京师。灵佺自谓还必厚见赏。璟顾天子方少,恐后干宠蹈利者夸威武,为国生事,故抑之,逾年,才授右武卫郎将,灵佺恚愤不食死。张嘉贞后为相,阅堂案,见其危言切议,未尝不失声叹息。六子:升、尚、浑、恕、华、衡。
升,太仆少卿。尚,汉东太守。浑,与李林甫善,历谏议大夫、平原太守、御史中丞、东京采访使。在平原,暴敛求进,至重取民一年庸、租。使东畿,薛稷甥女郑寡而美,浑使南尉杨朝宗聘而己纳之,荐朝宗为赤尉。恕,以都官郎中为剑南采访判官,数贪纵不法,阴养刺客。天宝中,浑、恕、尚并以赃败,浑流高要,恕流海康,尚贬临海长史。华、衡亦皆坐贪得罪。广德中,浑起为太子谕德。物议秽薄之,流死江岭。昆弟皆荒饮俳嬉,而衡最险悖,广平之风衰焉。
赞曰:姚崇以十事要说天子而后辅政,顾不伟哉,而旧史不传。观开元初皆已施行,信不诬已。宋璟刚正又过于崇,玄宗素所尊惮,常屈意听纳。故唐史臣称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二人道不同,同归于治,此天所以佐唐使中兴也。呜呼!崇劝天子不求边功,璟不肯赏边臣,而天宝之乱,卒蹈其害,可谓先见矣。然唐三百年,辅弼者不为少,独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何哉?君臣之遇合,盖难矣夫!
部分译文
姚崇字元之,陕州硖石人。父懿,字善懿,贞观年间,为辒州都督,殁后追赠幽州大都督,谥文献。
姚崇少年时期风流倜傥,重视气节,年长很好学,仕为孝敬挽郎,下笔成章,被授为濮州司仓参军。五次迁升为夏官(兵部)郎中。当契丹侵扰河北,一时军书纷集上奏,姚崇处理得当,有条有理,武后很赏识他,就提拔他为侍郎。武后曾对侍臣说:“从前周兴、来俊臣等多次奉诏承办狱案,朝臣互相牵连,都承认反朝廷。我怕有冤情,派近臣复查,都得他们亲自写的服罪书,并不冤枉。我没有什么怀疑了,就批准周兴、来俊臣等的奏请。自从酷吏来俊臣等被诛后,竟没有反朝廷了。那么,过去被来俊臣等以反朝廷罪论处的人,该不会有冤枉的吧?”
姚崇说“:自垂拱以后,被告发者大多被迫自诬。在那时,以告发别人反朝廷为有功,所以天下人称告发行为是‘罗织’,这比汉朝钩党之害更为严重。虽然陛下派近臣去重新审问,但他们自己尚且不能自保,怎么敢摇手否定原案而违背来俊臣等酷吏的意向呢?况且被审者如果不承认,就会又遭受惨酷肉刑,如像张虔勖、李安静等都是这样再受惨刑的。现今靠上天的圣灵,启发陛下明通,凶残小人被消灭干净,朝廷太平安定,我以全家百口人的性命担保,朝廷内外官员再也没有谋反者了。陛下将告密的小报告摆在一边不予追究,以后如果有谋反事查实,臣情愿按知而不告发的罪受惩处。”
武后高兴地说道“:以前的宰相都一定顺我意去办事,害我成了乱用刑法的君主,现在听你说的话,可说真合了我的心意。”乃赐给银千两。
圣历三年(700),姚崇晋升为凤阁鸾台平章事,又迁凤阁侍郎,不久兼相王李旦府长史。因母老要求免政回家侍奉,武后就诏令以相王府长史去服侍母病。
一个多月后,回朝兼任夏官(兵部)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姚崇上奏说“:我侍奉相王,而夏官属兵凶性质,我不是害怕死,而是怕兼任兵部不利于相王。”武后乃下令改任他为春官(礼部)。张易之曾私下恳求姚崇为他办事,姚崇不予理睬,易之向武后进谗言,崇被降职为司仆卿,还是同凤阁鸾台三品。出朝任灵武道大总管。
张柬之等谋商诛除张易之、张昌宗时,姚崇恰好正从屯所灵武回京,就参与筹划,以此有功封梁县侯,实封二百户。
后来武后被迁往上阳宫,中宗率同百官去问安。大臣们为罢武后权力而相互称庆,只姚崇一人流着泪。张柬之等说:“今天难道是哭泣的时候?我怕你从此要招祸殃了!”姚崇说“:日前参与讨伐二张凶逆,不足以说有功劳;但我臣事则天后很久,现在为离旧主而流泪,是为人臣应有的节操,因为这样而获罪我是心甘情愿的!”不久,被出为亳州刺史。后来张柬之、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崔玄日韦等五王被害,而只有姚一人幸免,外放宋、常、越、许四州。睿宗即位,姚崇官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进中书令。玄宗立为太子时,太平公主干预朝政,宋王、成器等人分别主持闲厩、禁兵要职。
姚崇和宋瞡建议请太平公主迁居东都洛阳,令宋王等出为各州刺史,使天下人统一归心于太子。睿宗把这建议告诉了太平公主。公主发怒。太子害怕,又上疏睿宗,指劾姚崇等离间王室关系,请予重典惩处,乃贬为申州刺史,转徐、路二州,又调为扬州长史。姚崇为政条理简肃,百姓为他刻碑载德。又迁同州刺史。
先天二年(713),玄宗到新丰检阅。
按传统,天子行幸出巡,方圆三百里内的州郡牧守官员,都要到皇帝行宫朝见。
这时玄宗也密召姚崇。崇到了,玄宗正在渭水畔打猎,马上召见。玄宗问:“你会打猎吗?”姚崇答道“:我少年时就干这行当。我年二十居在广成泽,常以呼鹰逐兽为乐。友人张憬藏说我将会当帝王的辅臣,不要习猎自弃,所以才改变初衷专心勤读,于是如今能待罪于将相。但年青为打猎能手,老了仍然出色。”玄宗听了很高兴。他和玄宗一同驰逐,迅缓自如,玄宗喜欢极了。狩猎以后,玄宗咨问天下大事,姚崇侃侃畅谈不知疲倦。
玄宗说“:你正好做我的宰相。”姚崇知玄宗大度,锐意图治,就先设法来巩固他的意志,佯作不当面表示接受。玄宗责怪他。姚崇于是跪奏“:臣愿以十条建议奏闻,陛下考虑如果办不到,我就不能做宰相。”玄宗说:“你跟我说说看。”姚崇说:“武后垂拱以来,以酷法治天下。我希望施政以仁恕为先,可以么?朝廷兵败于青海,却没有因此而悔悟,接受教训,我希望不邀幸于边功,行吗?近来巧谄伪善者触犯法网,都因是宠臣而免惩;我希望严行执法从近臣做起,可以吗?武后临朝时,朝廷发言宣令的重任出自宦官之口,我希望宦官不要参与政事,可以吗?近来豪族同里对上送礼行贿,公卿将相也这样干;我请求除国家租赋以外,一概禁绝,可以吗?外戚贵主窃居要职更替主政,朝廷秩序杂乱;我希望皇亲国戚不要任台省级要职,可以吗?前朝亵近狎玩大臣,有损君臣之间严正关系;我希望陛下接近臣下待之以礼,行吗?过去,燕钦融、韦月将因忠谏而被惩,从而直言忠臣都灰心沮丧;我希望让所有臣子都有批逆鳞之权,犯忌直谏,可以吗?
武后修筑福先寺,上皇兴建金仙、玉真两座道观,耗费巨资百万;我请求停止道观佛寺的修建,可以吗?汉朝因任用外戚禄、莽、阎、梁而乱天下,而今朝廷更为严重;我希望强调这点以为鉴戒,作为后代王朝法则,可以吗?”玄宗说:“我能办得到。”姚崇才叩首谢恩。次日,授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封梁国公。迁紫微令。姚崇再三辞谢实封,就停了过去的食邑,领赏新赐的百户食邑。
中宗时,近戚奏准可以度民为僧尼,以致富户壮丁因出家可免除赋税劳役。
因此,姚崇建议:“信佛不在表面做,而要参悟于心。办事对民有利,使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佛理。怎么要妄度坏人来淹没真理佛法呢?”中宗认为很好,诏令天下淘汰佛僧中冒充和滥度的人,令其蓄发还俗为农的达一万二千多人。
姚崇曾在玄宗面前品评郎官并拟定其官职。玄宗环顾左右,对他的话不表态。姚崇惶恐,再三说明,玄宗始终不回答,姚崇连忙退出。内侍高力士说:“陛下刚即位,应该和大臣一道对政事裁定可否。现在姚崇一再详尽进言,陛下却没有反应,这不是虚心听取意见的态度。”玄宗说:“我把朝政交姚崇办理,大事我当然参与决断,至于品任郎吏这样的小事,姚崇却不能主办而要来烦扰我吗?”姚崇听到这话后才心安。从此,引进贤能贬退不肖而使国家治理得很好。
开元四年(716),山东发生大蝗灾,百姓设祭膜拜,坐视蝗虫嚼食禾苗而不敢捕杀。姚崇上奏“:《经》上说‘:秉彼蟊贼,付畀炎火。’汉光武帝曾下诏说:‘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螟蜮,以及蟊贼。’这些都证明灭除蝗虫是应该的。
况且蝗虫畏惧人,容易驱除;而田都有主,使他们自己救护自己的庄稼,一定很卖力。夜间焚火,挖坑在其旁,一边焚烧一边埋,蝗虫才能灭尽。古代有除蝗而没能灭尽的,那只是人们没有卖力罢了。”于是派出御史为捕蝗使,分道指挥灭蝗。汴州刺史倪若水说“:消除天灾应靠修德,过去刘聪除蝗不成反而危害更大。”拒绝御史指挥,不听命令。姚崇写信责备他,说:“刘聪是杀太子自立的伪主,他的德行不能胜妖异,今日是妖异不能胜过帝德。古代州郡有好太守,蝗虫避不入境,如说修德可以免除蝗灾,发生蝗灾就是无德造成的么?现在坐视蝗虫食庄稼,忍心不救,以致没有收成,刺史你将怎么说?”若水畏惧,于是放手捕灭,所杀蝗虫多达十四万担。当时对灭蝗议论纷纷。玄宗也引起怀疑,再以此询问姚崇。姚崇说“:书呆子死扣书文不知变通,事物的发展常有违反经典而切合潮流的,也有违反潮流而合乎权宜的。过去魏时山东发生蝗灾,小忍而不灭蝗,以致后来发生饥荒而人相食;后秦时蝗灾,草木被啮尽,以致牛马无食相互啃毛。
现在飞蝗遍地都是,还会反复繁殖,而且河南河北都家无隔日储粮,一无收获百姓就要流离,国家安危也系于此。况且灭蝗即或不能尽灭,也比留下来成灾患为好!”玄宗认为这道理很对。黄门监卢怀慎说“:凡是天灾怎么能以人力来制止呢?况且杀虫多,必戾伤自然和气。希望您考虑考虑。”姚崇说“:过去楚王吞蛭终于使痼疾好了,孙叔敖斩蛇而福降。
当今蝗虫还可以驱除,如果任它成灾,谷将被食尽,那时百姓将怎么办?灭蝗救人,如有祸殃归我姚崇承担,不会推委给您!”于是,蝗害终于息止。
这时,玄宗刚主持朝政,早晚随时要向大臣咨询,其他宰相惧他威严果毅,都表谦畏,只有姚崇辅助裁决,所以得到玄宗特别的信任。姚崇私第住得偏远,因而就近住于罔极寺客舍中。不久,卢怀慎去世,姚崇患热疟休假,凡朝中大事,玄宗一定令源乾曜到崇那里咨询。每逢乾曜所奏意见较好,玄宗就说:“这一定是姚崇擘划的。”遇有不合意的,就说:“为什么不去问姚崇?”乾曜自责说未曾去问,乃罢。玄宗想让姚崇住得离自己近些,以便咨询,下诏让姚崇迁入“四方馆”。每天派人去问起居饮食等生活情况,并不断遣名医和送美食去。姚崇因馆豪华堂皇,不敢居住。玄宗派人对姚崇说“:我恨不得要你居进宫内来呢!居在四方馆内何必谦辞。”过了很久,紫微史赵诲接受胡人贿赂,当处死。姚崇平时亲信倚重他,署名上奏设法为赵减刑,玄宗不悦。当时京师大赦,只有赵诲没有得赦。姚崇惶恐害怕,上表辞宰相职,引荐宋瞡代替自己工作,就以开府仪同三司而停止参议朝政。
玄宗将要巡幸东都洛阳,而此时太庙自行倒塌。玄宗问宰相,宋瞡、苏耮同时回答说:“陛下三年服丧期未满,不可以离宫巡幸。太庙崩塌这种突发事件,是上天用来表示警告的,陛下应当停止东巡洛阳,以修德的行动回答上天的谴责。”玄宗又以此问姚崇。崇答道“:我听说隋将北周苻坚的宫殿改建为太庙,而大唐又袭用作为太庙,就是山含有腐壤也要崩塌,何况木料经多年而自然会被蛀坏呢?这次太庙崩塌凑巧与陛下东幸行期碰到一起了,不是因为你要东幸才崩塌的。况且陛下以关中无收,粮运劳民,因而东幸洛阳,这是为了有利百姓而不是为己;而且东都各部门都已做好准备,供给物资已备齐了,请启驾如原定行期。现旧太庙难以恢复完整,何不奉神主到太极殿?再重修一座新太庙以表真诚的供奉,这才是至孝的品德啊!”玄宗说“:你说的正合我意。”并赐绢二百匹,还诏令有关部门按姚崇所说的办,玄宗就东巡洛阳了。以此,下诏姚崇每五天一参见,入阁供奉。
开元八年(720),玄宗授姚崇太子少保,因患病未到职。第二年去世,终年七十二岁。追赠扬州大都督,谥文献。开元十七年(729),追赠太子太保。
姚崇预分资产,让儿子各有一份,并立遗嘱说:“每见达官的后裔多半贫困,甚至为铢尺小利争夺,无论是对是错,都要受人讥笑与谴责。田宅水碾既是共有,因相互推委不管而荒废。陆贾和石苞是古代贤达,也先预分产业以免后来争夺遗产。
“过去杨震、赵咨、卢植、张奂都以薄葬,认识到死去的躯体,最好很快腐烂。
有那厚葬之家是流于习俗,认为奢靡营葬是孝,致后来死者遭戮尸暴骨,岂不令人哀痛?死者无知觉,如同粪土。难道会求厚葬?如果死者有知,但心神已不在柩,何用破赀求奢侈厚葬?我死了,用日常穿着来装殓,四季衣服各一套。我性不喜官服,不要用这些入墓,紫衣玉带乃从省公服。
“现在的佛经是罗什所译,后秦姚兴与他对翻,但姚兴寿命却不长,国家也随之灭亡。梁武帝萧衍多次舍身庙寺为奴,齐胡太后以六官皆入道,但也都国破家亡。近代孝和皇帝派使去赎生,太平公主和武三思等度人为僧尼并修建寺庙,然而,仍遭杀身灭门之祸,并为天下人笑。五帝那个时候,父不为子办丧,兄不为弟营丧,致长寿而没遭凶促。下至三王,国运久长,他们的臣下如彭祖、老聃都很长寿,这时还没有佛,难道是抄写经卷铸造神像的力量么?为死者而抄经造像以为追福。要知死是生命的规律,自古以来在所不免,那抄经与造像又能起什么作用?儿辈们要慎重,不得干这些劳什子!”
姚崇特别长于从政,办事决策思路不淹滞。三次任宰相,常兼职兵部,所以对边哨、军营分布、部队械储,没有不熟记于心的。玄宗刚即位时,以尊重宾客的态度对待大臣元老,特别尊重地对待姚崇,常在便殿召见,而且一定起座相迎;姚崇离去时,玄宗总是走近门边相送。别的宰相没有受这样的待遇。当时在重权贵戚干政之后,朝廷纲纪严重败坏。在先天末期,宰相多至十七人,居朝内台省要职的多得不可数计。姚崇先在各部门罢去冗职,修订制度,选用官吏各按其才。奏请不要推广释道,不要频繁调迁官吏。自此,天子责成于下,而权力归上了。
但姚崇为人还讲权术且诡谲,如从同州将调宰相时,张说因妒曾示意赵彦昭弹劾姚崇。等到姚崇当了宰相主政时,张说惶恐,因此到岐王处申说自己的心情。姚崇有一天上朝议政后,众朝臣都已离去,他却跛着脚装成有病的样儿。
玄宗叫住他问,他回答道:“我蹩伤了脚。”玄宗说“:是不是很痛?”他说“:我心里担着忧,我的痛楚不在脚上!”玄宗问是什么原故。姚崇说“:岐王是陛下的爱弟,张说是陛下的辅臣,他秘密地乘车出入岐王家,恐怕岐王要为张说所误,所以我很担忧。”于是,玄宗将张说贬于相州。
魏知古是姚崇引荐的,待到二人并列相位,对姚略有轻慢,姚即排挤他到东都任吏部尚书。知古心中不满。那时,姚崇有二子在洛阳,曾通过宾客馈赠知古,想藉靠过去其父引荐的因缘而有所请托。
知古回朝时都向玄宗汇报了。有一天,玄宗招见姚崇,问:“你儿子才品怎样?
都在什么地方?”姚崇揣摩到玄宗的心意,说:“我两个儿子在东都洛阳,他们为人贪欲而很少节制,他们一定曾有事而去麻烦过魏知古。”玄宗最初以为姚崇会袒护儿子,或者为他们隐瞒,所以稍稍用这话点他一下。等听到姚崇这样说,就很高兴,问他:“你怎么知道的?”姚崇答道“:知古是我引荐的,我儿子必定以为知古看重我对他有恩,因而向他有所请托。”玄宗于是更爱姚崇的不谋私而鄙薄知古,打算罢除知古。姚崇说:“是我儿子不像个东西,犯了陛下的法;而逐去知古,朝廷内外一定说陛下对我有私。”玄宗乃作罢,但是,还是罢知古为工部尚书。
姚崇最初名元崇,因为与突厥反叛首领同名,在武后时以字行;到开元时,为避帝号,换用今名。三个儿子彝、异、弈,都官至卿和刺史。
宋瞡是邢州南和人。他的七世祖宋弁是元魏吏部尚书。宋瞡耿介重操节,好学,工于文辞,举进士中第。调上党尉,任监察御史,后升凤阁舍人。居官耿介正直,武后很器重他的才能。张易之诬陷御史大夫魏元忠有不符合臣子身份的言论,要张说作证。在武后将要于朝廷面审时,张说惶恐非常。宋瞡对张说讲“:名誉与正义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事,不可以诬陷正人而自求苟免。如果因维护正义而受贬谪,也留芳久远了。如果不测遭罪,我将叩阁营救,将和你共生死。”张说受这话的感动,据实廷辩,使元忠得以免死。
宋瞡后来迁任左台御史中丞,不久有人匿名揭发张昌宗引相士占卜武后重病吉凶,意欲谋反。宋瞡要求清查。武后说“:易之等已自己向我坦白了。”宋瞡说“:谋反之罪,不容自首而原宥,请下吏执行以彰明国家法纪。易之等人深受恩宠,我说这话也许会招祸,然而,激于大义,虽死不悔。”武后听此不高兴。宰相姚王寿突传诏令宋瞡出去。宋瞡说:“我要亲自聆听圣上德音,不烦你擅宣王命。”
武后才怒意缓解,准许收羁张易之等入狱。不一会,武后却下诏赦免了二张,并令他们向宋瞡谢罪。宋瞡不见,说:“公事在公开场合说,如果私下会见,王法是无私的!”他对左右叹道“:我后悔没有击碎这小子的脑袋,以致现在让他们扰乱了朝廷纲纪。”曾有一次在朝廷领赐饮宴,二张列位卿三品,而宋瞡官阶为六品,入就下座。张易之想讨好宋瞡,离位虚席向宋瞡长揖说:“您是第一名流,怎么能下座?”瞡说:“才能差品德低,卿说位在第一为什么?”那时,朝廷中人因张易之是武后内宠,故对他不称官职,而称易之为“五郎”,昌宗为“六郎”。郑善果对宋瞡说“:您为什么称五郎为‘卿’?”宋瞡说“:依官职正应呼他是卿,阁下不是他的家奴,为啥称他为‘郎’?”适宋瞡家逢丧,假满回朝,朝廷公卿按序来看望,表达礼意。张易之等后到,忙步向前,宋瞡只举起笏拒揖应付。因而积怨,常欲在武后前中伤宋瞡。武后知晓这些过节,所以张易之不能得逞。然而,终因多次违反武后旨意,诏令按察扬州狱情。
宋瞡说:“巡察州县只是监察御史的职责。”武后又诏令去幽州审查都督屈突仲翔。宋瞡推辞说“:御史中丞非大事不出使,仲翔罪仅止赃污,现在派臣去,这一定有人危害我。”过后又诏令作为李峤副使到陇蜀去。宋瞡又说:“陇右没有变乱,我以中丞职做李峤的副使,这不合朝廷过去的规法。”一直推辞不去。张易之最初指望宋瞡出使就弹劾诛杀他,然这计谋不能逞。乃就宋瞡家有婚礼吉事时,派人刺杀他。有人告诉了宋瞡,宋瞡乘小车离开,住到别的地方去了,谋刺也不能进行。不久,二张被诛,宋瞡方免祸。
神龙初年,宋瞡任吏部侍郎。中宗嘉许他耿直,令他兼谏议大夫,内供奉,与他议论朝政。后迁任黄门侍郎。武三思恃淫上之宠,多次有求于宋瞡,瞡严厉地回答他,说:“今天我对你明说,王应以侯就第,怎么能干预朝政?难道你未见到吕产吕禄的下场吗?”后来韦月将告发武三思淫乱后宫。三思示意有司对月将以大逆不道论罪。中宗下诏处死,宋瞡坚请交狱羁押查清罪行后处理。中宗发怒,推巾露额从侧门走出,并对宋瞡说:“我已说杀了,你还说什么?”宋瞡说“:人说皇后与三思有私情,陛下不问就杀他,我怕外面有不良的议论,请你审查清楚而后按刑处理。”中宗听了更怒。宋瞡说“:请先杀了我,不然,我决不奉诏。”中宗只好流放韦月将去岭南。不久还京师,诏令外任检校并州长史,未成,又检校贝州刺史。当时河北水灾,年岁大饥荒,但武三思仍派人征敛封邑租赋,宋瞡拒绝来使,不交租赋。因此为武三思所排挤,又被调任杭相二州刺史。宋瞡为政清廉刚毅,属下官吏没有敢触犯法律的人。以后又迁调洛州长史。
睿宗即位,宋瞡迁升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玄宗在东宫,兼右庶子。
先是崔..和郑..主持铨选,但被贵戚近臣干预强夺,以致超用第二年的铨选名额,还不能满足,更设置冬选,冗官泛滥,宋瞡与侍郎李耣和卢从愿澄革吏治,铨选才得平允。
太平公主欲对太子不利,曾待在光范门,伺机向睿宗暗示不当册立。宋瞡说“:太子有大功,是宗庙社稷之主,怎么对他的册立有异议?”就和姚崇奏请,让公主和诸王都出任外地。睿宗没有采纳,贬楚州刺史,后经兖、冀、魏三州刺史,河北按察使,升幽州都督,以国子祭酒留守东都洛阳,又迁任雍州刺史。
玄宗开元初年,雍州改为京兆府,瞡再任京兆尹,后来升任御史大夫,又因小事牵连,出任睦州刺史,再转调为广州都督。广州人用竹茅制屋,经常发生火灾。
宋瞡教他们烧瓦筑墙,改造店肆,越地才知道这种建筑很好而不怕火灾。以后还授刑部尚书职。四年,改任吏部兼侍中。
玄宗巡视东都洛阳时,途经崤谷,因驰道狭隘,车骑阻拥难行,玄宗下令罢黜河南尹李朝隐和知顿使王怡等的官职。
宋瞡进谏说:“陛下正当盛年,现在才开始巡守,如因道路未修好而怪罪二臣,以此整治,恐以后会受弊端的筑路劳民的。”玄宗急忙命令不再过问。宋瞡拜谢,说:“陛下刚才因怒而要责处他,又因我的谏言赦免了他,这就形成了过错归于上而恩德出自下边了。不如让他待罪于朝,然后下诏恢复他的官职,这样就进退得宜了。”玄宗认为这样做很好。加封为广平郡公。广州人为宋瞡立“遗爱颂”
碑。宋瞡上书说“:颂碑是为了传德载功的,我的政绩不足记,广州人因为我入朝当政,所以做溢美之辞,反而成了谄谀了。要厘正此风,请从我开始。”玄宗乃下诏准许停止。
玄宗曾命宋瞡和苏耮制订皇子和公主名号,按差次来封,并且另选择一个美称和好的食邑一起加封。宋瞡奏言“:七子均养是诗人所称道的,现在如果同一等级却有不同差别的实封,或因母宠或以子爱,恐怕要受用心不一的议论。从前袁盎引却慎夫人席,文帝采纳了,夫人也不以此为嫌,因为是为长远着想啊!
我不敢另制封号。”玄宗很感动,越发敬重他的贤德。
皇后父王仁皎去世,将葬,要按昭成皇后父亲窦孝谌去世的规格,坟高五丈一尺。宋瞡等人请求按已成文的规定办。玄宗已经说可以这样办,但第二天,仍然下诏按孝谌那样办。宋瞡退还诏书,说:“俭是有德行的表现,侈是恶习中最严重的。越礼厚葬,前代也引为警戒。
所以古墓不修培高陵。做儿子的在哀痛极了时未能考虑到以礼自制,所以圣人制定齐、斩、纟思、免等居丧的礼规,对亡者的衣衾棺椁,各有一定度数。贤者能断私怀,众人都追求奢侈,只他崇尚节俭,这就是至德要道。皇后如说孝谌是超越了规格,开始没有人会反对的。一切权时的诏令不足以当作法纪。贞观年间嫁长乐公主,魏征说不可加封长公主,太宗欣然采纳,而文德皇后派使厚谢。韦庶人追封其父为王,擅自修筑邦陵,而祸殃立即来临。国家了解人情是无穷尽的,所以定下制度,不因为人而变动,不以爱憎变法。近来人们竞相求丰靡厚葬,现在以皇后父亲这样的重要国戚,不愁没有物资;修高冢大陵,不怕没有人力;办所有的事都由官府供应,一下子就可以完成。而我每次奏闻的,是想维护朝廷的政声,成全皇后的美德罢了。倘若皇后的意志不可改变,那么请按一品陪陵坟四丈,就差不多合宜了。”玄宗说:“我常想正身做天下纲纪,对皇后怎么能有私心呢?然而人们所难以说出的,你们竟然说了。”马上批准了宋瞡等的奏请。
又派人赉赐彩绢四百匹。
不久,遇上日食。玄宗惊恐减奢着素服待变,囚徒多被遣释,放赈恤灾患,罢去不急办的事务。宋瞡说“:陛下降德音,赈恤民陷,宽赦轻罪,只对流放和死罪不赦免,这是古代所慎赦的。但恐怕议者会认为不过只是因为月蚀才修刑,日蚀才修德的。有人说天际星宿的变化,常有人比附揣合。我认为君子之道长,小人之道消。禁止后宫弄权,逐散放谗小人,这就是修德;狱牢不惊扰,执兵甲者不渎中,官不苛治,军不轻进,这就是修刑。陛下常以这些放在心中思考,即或有不足之处,也会转化为福。那又怕什么呢?况且君子以言浮于行为耻,希望陛下用诚来感动天,不要徒事空文。”玄宗嘉许并采纳了。后以开府仪同三司罢政事。
京兆人权梁山谋反,帝下令派河南尹王怡赶去调查审理,但牵连人众,狱中充满了犯人,久久不能定决。玄宗乃派宋瞡为京兆留守,复查这一案狱。当初权梁山诡称婚集,向许多人借过钱。承办的官员想一并坐罪借贷的人。宋瞡说“:婚礼借索,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而狂谋率然,不是人所能防范测度的。如果知情而不借,则是和梁山一起谋反,而贷借的人不知内情,又有什么罪?”免罪释放达数百人。
十二年,玄宗东巡泰山,宋瞡又为留守。玄宗将要启驾时对宋瞡说“:你是国家元老,我马上要走,要去一段时间,你应该有些好的计谋交给我。”宋瞡乃一条两条地详尽奏言。玄宗下手制说“:宋瞡所进奏的意见,可以写出来做座右铭,进出都看看做自省,以告诫终身。”对宋瞡赏赐丰厚,进兼吏部尚书。十七年,任右丞相,而张说为左丞相,源乾曜任太子少傅,同一天授职。玄宗下诏太官设馔宴,太常奏乐,聚集百官在尚书省东堂成仪。
玄宗赋《三杰诗》手写后赐给三人。二十年,请求辞官,玄宗批准,仍赐给全禄。
退下来居住在洛阳。玄宗乘车舆东幸洛阳,宋瞡参谒于道左,玄宗诏令荣王慰问,另外派遣专人赐给药饵。二十五年卒,追赠太尉,谥文贞。
宋瞡风度凝重玄远,人们莫知其胸臆。早在从广东调回朝时,玄宗派内侍杨思勖骑马去迎接他,瞡在途中未曾与他交一言。杨思勖自认为是将军很得玄宗宠爱,就告到玄宗那里。玄宗嗟叹宋瞡不谄的品格,对他越发尊重。宋瞡担任宰相时对政刑必定清正廉明,任用的官吏都能称职。圣历以后,突厥默啜自负其强,多次犯边。后侵犯回纥九姓部落拔曳固,因负胜轻敌,被狙击斩首,交藩镇裨将郝灵亻全带着首级到京都。灵亻全自认为回朝必定得到厚赏。宋瞡考虑到天子很年轻,恐怕以后求宠蹈利的人夸威武,为国生事,所以有意抑止。过了年才授予右武卫郎将,灵亻全愤恨绝食死。张嘉贞后来当了宰相,查阅档案,见到宋瞡当年危言切议,未曾不失声叹息。
宋瞡有六子:升、尚、混、恕、华、衡。
评论:姚崇以陈述十大建议规劝天子而后辅政,岂不伟大吗?然而,旧史没有记载,回顾开元初期都已经施行,的确是真实而不是捏造的。宋瞡刚正又超过了姚崇,玄宗也一向对他尊重并有所顾忌,常屈意听从。所以唐史臣称姚崇善于应变得以完成天下事务,宋瞡善于恪守成文以巩固天下正气正统。二人为政方法不同,而都使天下得到治理,这是上天用以辅佐唐朝使之中兴啊!呜呼!姚崇劝天子不追求边功,宋瞡不肯赏赐边臣,而天宝年间的变乱,终于遭受边臣所害。姚、宋可说是具有先见了。然而,有唐三百年间辅弼大臣是不少的,而人们只前称“房、杜”,后称“姚、宋”,这是什么原因?君臣之间的遇合,似乎是非常难的哪!